所謂素服出行,又稱白龍魚服,和微服私訪的感覺相差不多。
曹睿此番出宮,雖未淨街封路,但還是有許多虎賁護衛著的。
大司農官署內。
有著辛毗在一旁手持天子符節,無論進門還是入內參觀,身著素服的曹睿全都沒遇到任何阻礙。
片刻後,曹睿來到徐庶正在接見各地屯田官的正堂中。
此時的曹睿一身月白長袍,配上金冠玉簪,在辛毗的陪同下,從門外向內走去。
正在低頭記錄些什麽的徐庶,聽見堂外傳來腳步聲,皺眉抬頭,卻發現皇帝和辛毗竟然過來了。
見徐庶需要起身行禮,曹睿微笑著伸出右手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接著右手又向下虛按了幾下,示意徐庶坐好。
徐庶也注意到皇帝今日的妝束與平日不同。既然皇帝不願表露身份,那就隨他去吧。
大司農,是負責屯田之事的最高官員。
在大魏,屯田不僅是種糧丶產糧這麽簡單,還涉及屯田民的管理徵調。
被朝廷聚在各地屯田的民眾,由各地的刺史和屯田都尉丶典農都尉進行管理,也算是一種準軍事組織。
因此在大魏的九卿之中,除了太常丶廷尉之外,大司農的實權可以排在第三。
方才,兗州的屯田官已經彙報過了。
徐庶照著名冊念道:「涼州屯田從事尹迪何在?」
曹睿與辛毗這時已經坐在了堂內側麵的暗處,靜靜的看著堂中。
一名麵色黝黑的中年文士進來,拱手行禮道:「參見大司農,下官涼州屯田從事尹迪。」
徐庶嗯了一聲:「你州中送來的文書,本官都已經看過了。不過尚且有幾個疑問之事,還需你給本官解答一下。」
尹迪應道:「大司農但問無妨。」
徐庶問道:「你州中文書中提到,在武威郡的姑臧縣和西都縣,今年共計擴充了兩千頃屯田,而且大半都是分給了羌人種落?」
「稟大司農,確實如此。」尹迪拱手說道:「今年年初西都郡曲英叛亂,臨羌丶西都丶安夷三縣的大半漢人,都逃至了相鄰的金城郡中,在西都郡平叛之後,許多百姓仍然不願回返,仍留在金城郡中。」
「西平郡位於河湟穀地,周圍羌人眾多。護羌校尉陸公上報州中,稱位於臨羌丶西都兩縣的燒當羌乞求內附。」
「州中議定,接納了燒當羌所部近五千人依附,並依民屯之法將其安置在臨羌丶西都兩縣附近,今年命其耕種一千頃田地。」
「而同時在武威郡中,姑臧城附近的唐兀羌因部落乏糧,乞求州中相助。夏侯刺史與司馬校尉一並決定,將郡中荒廢多年的土地交予其耕種,而且資助唐兀羌一部分口糧。」
「以三年為期。三年中口糧由州中供給,產量都歸州中。三年之後所產糧食,也一並按民屯的五五分成上繳。」
徐庶點頭說道:「涼州地多人少,你州中如此安置也是將羌人歸於王化丶積蓄糧食的做法。」
一旁坐著的曹睿小聲和辛毗說道:「辛卿,陸遜大約和朕說過此事了,卻和這個尹迪所說有些差異。」
辛毗好奇問道:「差在何處?」
曹睿說道:「並非燒當羌主動要求歸附,而是臨羌丶西都漢人紛紛內遷,若不找羌人耕作,恐怕這兩縣之地就再無資財供應軍需了。」
「與其棄地荒廢,還不如招募羌人耕種。如此羌人得活,州郡中也得了糧食,還得到了周邊羌人效忠。」
辛毗輕歎一口氣:「羌人時叛時定,還需謹慎啊。」
曹睿笑著說道:「這方麵,朕倒是相信陸伯言的經驗。」
「據他自己說,當初他在揚州東吳任官的時候,討伐山越之人,將其從山中遷出丶分割而治,頗有一套心得。」
「陛下,何以見得?」辛毗問道。
曹睿輕笑道:「山越是不願納糧繳稅,因而在山中聚眾。涼州羌人其實大都了解朝廷天威丶平等對待的話也願意交糧。隻不過前漢的朝廷丶官員等等,從來不拿羌人當人看。」
辛毗默默點了點頭。
被歧視的又豈止是羌人呢?涼州漢人也沒好到哪裡去。
片刻後,辛毗說道:「為了避免日後禍事發生,還需早做些準備預防才是。」
曹睿回應道:「確實如此。待屯墾一兩年丶羌人們見到存糧之後,再由州中出麵,給這些羌人賜些漢姓,再分而治之。」
「打幾場仗丶出幾次兵丶得了些許封賞丶再出幾個官員之後,總會慢慢歸心的。」
辛毗說道:「陛下聖明。涼州當下首要問題就是人丁稀少。」
「人少則乏糧丶乏糧則軍少丶軍少則難以防守。」
「啟用羌人屯田,的確是個救時的法子。」
而此時的堂中,尹迪與徐庶彙報完了涼州的屯田事項後,徐庶又低頭念起了下一個名字。
「豫州屯田從事鄧艾何在?」
一名中等身材丶其貌不揚的青年官員走了進來,拱手應道:「稟丶稟大司農,下官就是豫州屯田從事鄧艾。」
鄧艾?
雖說鄧艾此人從外表看來並無多少奇特之處,但憑他鄧艾這個名字,就足以吸引曹睿的興趣了。
曹睿饒有興致的聽著鄧艾給徐庶的彙報,這其中的大部分內容,豫州刺史黃權給自己上表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
就在鄧艾剛剛答完徐庶之問時,曹睿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鄧艾是吧?若朝廷要從豫州調動軍糧,該如何征運?」
鄧艾聞聲,轉身過來拱手一禮:「請問尊駕是?」
徐庶連忙說道:「就當是本官問你,知道什麽就答些什麽。」
鄧艾隨即答道:「若丶若從豫州調糧,當將糧食從汝水丶潁水丶浪蕩渠丶渦水轉運,彙丶彙集至淮水後,再順流而下運至壽春處。」
曹睿輕笑一聲:「這就是豫州調糧入揚州的途徑嗎?若是從豫州調糧入長安呢?」
鄧艾一愣,隨即說道:「若長安需糧,為何不從河東與平丶平陽兩郡轉運?」
辛毗在一旁靜靜的聽著,這時湊在曹睿耳邊補充了一句:「陛下,武帝攻略關中之時,的確都是從河東供應糧食。」
「當年杜畿在天下各郡太守中功勞第一,一半都是供應軍糧的功勞。」
曹睿沒有理會辛毗,而是接著向鄧艾問道:「若是河東丶平陽的糧草不夠呢?又當如何?」
鄧艾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沉默幾瞬理清思路之後,這才出口問道:「一定要從豫州運糧嗎?難丶難道尊駕不知道弘農郡陝縣的河中砥柱嗎?」
曹睿淡然一笑:「知道,就當是長安有戰事,不得不運。」
鄧艾不解道:「先漢定都長安,從關東漕運糧草至長安城,每歲凡有百餘萬石,而在經過陝州砥柱時損丶損耗甚多。而漢光武定都洛陽後,卻百餘年間再無漕運之事。」
「若要從關東運糧入長安,那就必然要經過陝州的砥柱天險不可!」
徐庶此時也有些困惑了。
陛下問鄧艾如何轉運豫州糧草至長安?這件事已經百餘年沒人做過了!
曹睿淡淡說道:「那你就說說如何過這個陝縣河中的砥柱。」
所謂陝縣砥柱,實際上是黃河中天然阻礙航道的巨石。所謂『中流砥柱』一詞,說的就是這裡,也就是後世的三門峽。
也就過了幾瞬,鄧艾便出口言道:「若是從豫州運糧入丶入長安,當彙集各郡糧食從浪蕩渠入河,逆流而上至丶至陝縣砥柱以東。」
「從此處下船轉陸運,再從陝縣砥柱以西重新上船,經渭水和漕渠可至長安。」
「稟尊駕,這就是在下以為丶從豫州運糧到長安損耗最小之法了。」
曹睿起身伸了伸懶腰,笑著對徐庶說道:「大司農!此人不錯,告訴黃權,朕要了。」
徐庶連忙起身拱手行禮:「不知陛下要鄧艾去何處任職?」
曹睿笑道:「讓他去督關中各軍的糧草!」
「遵旨。」徐庶笑著回應後,走上前去拍了拍鄧艾的後背:「你傻了嗎?陛下給你賜官,如何不拜?」
鄧艾連忙跪拜。
曹睿笑著看了鄧艾一眼,便轉身出門離去了。辛毗見狀,也隨意的向徐庶拱了拱手,隨即跟上。
……
田豫在汪陶城外,派曹爽去廣武求援之時,是在六月二十五日的上午。
二十六日下午,曹爽幾經周折尋得劉曄等人。
二十七日夜間,經過一日急行軍,曹爽與劉曄丶毌丘儉等人領雁門郡兵,剛剛到達樓煩。
而此時的田豫,卻麵臨著更危險的境地。
軻比能其人,確實當得上此時草原上實力最為雄厚之人。
軻比能所率領的鮮卑騎兵,一直綴在田豫所部九千人的後麵。
但在這兩日間,軻比能從不派人攻擊田豫直領的部隊,而是日夜不斷的對素利部的鮮卑輕騎丶以及來自幽州的烏桓輕騎進行襲擾。
兩日下來,共計三千的烏桓義從,已經損傷了一百多騎。素利部的四千雜兵更是損失了將近三百人。
時間已至傍晚,田豫率領著八千多兵,在陰館西北丶靠近桑乾水的地方靠河紮營。
田豫正在營中巡視,檢查著這兩日軍中受了刀傷和箭傷的傷員。
在安撫了一群年齡不大的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