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和,要不你和我回去,這件事也許還有轉機。”崔宏開口。
秦銘聽聞,則是直接向後倒退了幾步,漆黑的荒漠要將他吞沒了,連他的輪廓都看不到了。
他怎麼可能去崔家?記憶褪色後的兩年,等於讓他拋卻了原本的所有思緒,重新審視往事,如今他的眼光,他的判斷,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他像是跳出了原本的人生軌跡,掙脫了一條裹挾著他向前的湍急而又危險的河流,現在他有了全新的開始,絕不可能再重新踏回去。
在荒漠中一再後退,這就是秦銘的本能反應,絕對不能再陷進崔家那灘泥沼中,不然他真的危矣。
“衝和,你怎麼會是這種反應,這樣的表情?”崔宏看到他如臨大敵,不斷倒退,不禁歎息。
很明顯,眼前的崔衝和視崔家為洪水猛獸,不想沾染,不願接觸,都已經喊出隻為自己活著了。
“你要逼迫我嗎?”秦銘問道,拔出羊脂玉鐵刀,道:“即便不是你的對手,我也不會束手待斃。”
“嗯?”崔宏驚異,因為看到秦銘擺出的這種刀勢,竟有一種刀道大家的氣質,相當的不俗。
甚至,他有種錯覺,眼前的少年不管真正實力如何,隱約間已有了幾許刀道宗師的氣度!
“咦?”崎嶇的山路上,迷霧中的孟星海露出訝色,看著前方,那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而已,怎麼會在刀道領域有這樣的氣韻?
崔宏沒有動用天光,隻是探出長臂,隨意向前一擊,他想看一看秦銘是否真的在刀道領域有些成就。
被塗抹上礦物顏料的羊脂玉鐵刀,算上刀柄比手臂略短些,在秦銘的手中劃出一道伴著風雷之響的刀光,像是漆黑的雨夜降臨,一道刺目的閃電突然撕裂夜幕。
哧啦一聲,崔宏的一截衣角被斬落下來,飄落在黃沙地上,這讓他有些發愣。
雖然他收斂天光,且隨意探手,壓製著自身,怕傷到眼前的公子,但是對方無論如何也不能斬中他才對。
他是什麼層麵的人?居然被一個剛踏上新生領域沒多久的少年斬去一角袖子,傳出去的話沒有人會相信。
崔宏麵色複雜地看著前方徹底隱在黑暗中的頎長身影。
遠處,孟星海也露出吃驚的神色,輕語道:“崔家的人真是了不得啊,我還以為看錯了,沒有想到,單以純粹的刀技而論,這個少年的確稱得上名家了,刀道造詣極深!”
黎清月訝異,她很清楚,孟星海本人就是以刀為武器,能得到他這樣的評價,那是真的非常出挑了。
她想到了那一夜,秦銘獨自踏平金雞嶺,將兩名四次新生的大寇斬殺,事後有老巡山者解析,說出手者最少三人,分彆擅長用刀、槍、箭。
黎清月意識到,這擅長兩字還不足以道出秦銘在刀道領域的含金量。
“衝和,你讓我非常意外,跟我回去試試看吧。”崔宏開口。
“試試看?”秦銘現在絕對不會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彆人的“善意”上,崔家那裡的人一念可斷他的新生路,為什麼要去冒險?
他開口道:“此前你都已經默認,即便我練成帛書上的法都沒什麼用,更何況刀道上的這一點造詣,我不會和你走。”
崔宏不再出言,他想拿下秦銘再說,總是待在這片漆黑的荒漠中,讓他覺得不穩妥,他可不想犯忌諱,惹上什麼“傳說”。
“住手!”孟星海發聲,身影一閃就出現在荒漠中,想要攔阻。
黎清月也如淩波仙子般,踏著黃沙出現在近前。
崔宏早已察覺他們,不想橫生枝節,快速探手抓向秦銘。
孟星海攔截時,突然又收手了,露出異樣的神色,且退後了幾步。
“你不是要對我報恩嗎?我都快被人廢掉了,你還不幫我?”秦銘在漆黑的荒漠中快速低語。
砰!
崔宏感覺右手劇痛,像是被一頭蠻龍踢了一腳,他腳下不穩,蹚著黃沙足足退出去十幾米遠。
“嘶!”他倒吸了一口帶著塵沙味兒的冷氣,右手疼得有些發麻,這種感覺很像他小時候被驢踢了一腳那次。
他低頭看向右手,憑借著強大的感知,在荒漠中他也能在近距離內視物,右手像是被蓋了個印章,通紅得快出血了。
崔宏仔細看,發現竟是個蹄印。
“這手可真硬。”黑暗中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接著那個生物再次開口:“你們人類是怎麼形容這種狀況的,好像說是茅房裡的石頭是吧?”
秦銘沉默,不予點評。
再怎麼說,崔宏當初也救過他一命,不管那是不是其職責。
崔宏盯著黑暗中,看到秦銘的右手上托著一隻迷你小野豬,比巴掌略長,他這明顯是被豬踹了一腳!
黎清月通過特殊的瞳術凝視那隻小山豬,感覺非常危險,像是有一隻龐然大物橫在夜霧中。
“黑白山的山主?”孟星海開口詢問。
崔宏麵色驟變,居然是那位山主,他可是有事相求而來,現在它居然化成掌上名豬,出現在此地。
山豬開口:“唉,丟豬啊,我早已是前任山主了。你應該也見過那位新山主,他高深莫測吧?早已取我而代之,隻不過不動聲色,沒有聲張而已。”
秦銘之所以站在這裡,和崔宏對話,自然也有些底氣。
昨夜這隻山豬雖然呼嚕震天響,但也和他開口說了句話:“既然偶遇,那就在路上順便報恩,了結大山中的一段因果。”
秦銘到現在都不知道它報什麼恩,但既然對方可以變化大小,能口吐人言,想來實力很強。
若是沒有這隻山豬,那他就隻能拚了,會動用非常過激的手段,“冒犯”這片恐怖的荒漠。
“山主,你要乾預我崔家的事嗎?”崔宏開口。
老山豬道:“哪敢啊,千年世家,名動廣袤無垠的漆黑世界,震懾萬類,我怎麼會不自量力?隻是這段路我答應保他過去。”
崔宏麵色陰晴不定,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而且,這種丟失了領地的老山主最難惹,真要不給麵子,激怒了它,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反正它已經沒有地盤,事後一頭紮進漆黑的大地儘頭,很難追殺。
他點頭道:“行,既然山主開口,那就過了這段路再說。”
孟星海道:“崔家這位兄弟,怎麼稱呼?這樣的刀道奇才,你們也舍得廢掉,既然不願意要,你開個條件,讓我帶走如何?”
很快,崔宏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難怪有底氣這麼說話,因為同樣來自千年世家。
並且,崔宏認出對麵的少女黎清月。
他印象很深,當年一些頂級大族的子弟,都在同一座巨城中等待方外之人前來選徒,這個黎清月最後被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帶走了。
孟星海露出異樣之色,此刻他已經知道秦銘是誰,兩年前那場風波,他也有所耳聞,居然見到了這個崔衝和。
“我聽到過隻言片語,你們崔家如果這樣將他按死在這片偏遠之地,傳出去的話,恐怕會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有些不太好啊。”孟星海說道。
同時,他指了指黎清月,道:“你們崔家總不能將我和她都滅口吧,畢竟,我們都看到了。”
崔宏麵色變了,千年世家發生流血衝突,甚至開戰,想什麼呢?那樣會出大問題。
秦銘破碎的記憶中,出現零星且斷裂的線,此時正在連接起來,他迅速開口:“從此以後,哪怕是死,我也不會再提自己是崔家子弟,不會再進你們那個圈子,此後我隻是秦銘。”
兩年前的他看不懂,也看不透某些事,而現在的他不同了,哪怕隻是捕捉到星星點點的線索,他也有所覺了。
現在,秦銘最想做的就是儘快第四次新生,看透所有迷霧,知曉過往的經曆,也不用再去問其他人了。
崔宏開口:“崔家何曾刻薄寡恩?我有預感,不出幾年公子還會被請回去。”
秦銘聽到這種話,什麼都不想說。
孟星海道:“既然如此,你回頭放飛禽請示下你們崔家吧,被人知道你這樣行事可不好,有損千年世家名聲。”
隨後,他看向秦銘,道:“我曾聽聞,本地兩百多年前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刀道奇才,可惜,因早年沒有得到合適的新生法,他蹉跎半生,縱有宗師級刀技,那位前輩也未能長留世間。我觀你在刀道上的氣質,似乎蘊含著那位前輩的截天刀意。”
秦銘向他施禮,感謝他為自己說話,而後告知:“那是家師。”
瞬間,現場安靜。
孟星海覺得,這名少年滿嘴跑蠻龍,有點不靠譜!
據他了解,那位刀道宗師血氣枯敗後雖然歸隱了,就此失蹤,但是料想活不了多少年。
黎清月也露出異樣之色,看著這位昔日的友人,怎麼兩年沒見,他變化這麼大?
“衝和,不要亂說話。”崔宏開口道。
“家師當年雖然斷去一臂,但自創截天刀意後,手刃所有對手,就此心中再無執念。他晚年踏山而去,意外發現稀有靈性物質,得以延壽,重走新生路,確實活到了現在,不過如今的確又到了暮年。”
秦銘平靜地說著,將在刀譜中看到的部分真實的場景講出,把獨臂老人很多話語都還原了出來,甚至描述了他的長相等。
老山豬第一個懵了,道:“還真是那個人?!”
孟星海也有些出神,他想到了一些前賢,如果沒有了前路,或者到了晚年看不到希望,有人會選擇進入深山大澤尋找機緣,這位刀道宗師難道有奇緣?
崔宏也是一怔,如果為真的話,一位兩百多歲的刀道大宗師,那可就不簡單了!
秦銘才不會在乎他們信不信,他眼下的處境這麼差,能吹就先吹出去,又不會損失什麼。
“要不今天這件事就先這樣?”老山豬開口,它從秦銘的手上躍到地麵,並喊他一起上路。
崔宏靜靜地看著,準備走出這段路後再帶走公子。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淡定了,聞到了某種熟悉的腥臊味兒。
孟星海和黎清月也在瞬間皺眉,閉住了呼吸,而後倒退了出去。
黑暗深處,秦銘親眼目睹,掌上明豬到了地麵後,撒了一大泡尿,將一片黃沙地都衝成了大水坑。
轟隆隆!
整片荒漠再次暴動,黑霧翻騰,劇烈無比。
“走了,還愣著乾啥?送你出去。”老山豬回頭,向秦銘努嘴,示意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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