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一位自稱江氏地產負責人的男人站在門口向記者宣布“黎中怡女士病逝”的悲痛消息。
一時之間,醫院大門門口的記者們舉著長話筒蜂擁而上。
死訊不足以打動這些冷血的機器,八卦和求證才是網民悼念的動力。
“十分能夠理解您的心情,但請問網傳影後黎中怡和丈夫江某早已婚變一事是真的嗎?”
“黎中怡女士的兒子和原配丈夫還在醫院裡嗎?可不可以請他們出來講句話?”
“能不能正麵回複一下:有消息稱黎中怡的丈夫是同性戀,並且早就帶著情人去了國外定居一事?所以江嶸先生,即黎中怡的丈夫此刻真的在病床邊上嗎?”
“真的假的啊,這麼說黎中怡小姐是甘願做同妻還是婚後生下小孩才知被騙?她兒子現在在哪,不出來為母親說明一下情況嗎?”
……
長長短短的提問圈把幾位安保人員和江氏代表助理圍得水泄不通,直播鏡頭把這些疑問八卦都毫無保留地播放出去。
生在一個信息發達的時代,上千萬的瀏覽量隻在幾分鐘之間。
陳溺站在不遠處,聽見那位助理艱難地扯著鴨公嗓和那群人對抗:“大家不要以訛傳訛,你是哪家報社的?江氏會無條件追究剛才胡亂造謠的記者的法律責任!
“黎中怡女士已經退出娛樂圈將近三十年了。死者為大,家人何其無辜,希望各位在寫報道新聞時謹慎下筆。”
側門那相對大門來說冷清不少,一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中年女人往四周張望了會兒,走上前:“請問您是陳溺小姐嗎?”
陳溺望了她手上的男士外套一眼:“嗯。”
“黎先生讓我過來接您的。家屬哀痛,把你暫時忘在外邊了,還麻煩諒解。”
陳溺搖搖頭:“我不要緊的。”
“行,喊我於姐就好。這邊快上車。”她看了一眼注意力不在後麵的記者群們,忙把陳溺領上一輛加長版黑色轎車裡。
車窗貼了防窺膜,從外邊看不到裡邊,裡邊倒是能把外邊的混亂瞧得一清二楚,前後都有差不多型號的車。
坐在自己對麵的於姐拿著手機打了個電話,淡聲說了兩個字:“出發。”
車隊一啟動,那群記者就跟反應過來了似的,一窩蜂湧了過來。
陳溺止不住往後看:“於姐……黎院士呢?”
“你是想問黎先生還是想問這件外套的主人?”於姐目光直視她,把外套放到她腿上,“我看你好像見到我開始就一直在盯著它,是小江爺的朋友?”
江轍的外套確實很有特色,清一色的潮服和名牌。就算是正裝,也會在領口處有金絲線袖上他的英文字母縮寫。
陳溺有些尷尬地拿著他的衣服,也不再扭捏:“是。他還好嗎?”
於姐歎口氣,沒正麵說:“殯儀館的人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把人接走了,如果我們待會兒甩不掉記者,還得麻煩你和我們的車一塊兒到那一趟。不過你可以一直待在車上。”
從醫院到殯儀館隻用半個小時的車程,本來家屬的車是不能開進館裡,但或許他們早就跟裡麵打過招呼。
車一路橫行無阻,記者的車倒是毫無疑問全被攔在外麵。
這種地方的喪葬禮節都特彆重,剛進去就聞見爆竹和香火的焚燒氣味。
車停在後院,於姐邊接電話邊下了車。
陳溺從車窗裡看過去,心情有些焦灼。
打開手機,點開今天的頭條和熱搜。正式的報道都已經出來了,八卦小道也不脛而走。
她不知道該不該去想那些記者說的話,同妻、騙婚騙孕gay……
江轍沒跟她提過,就連路鹿發來的消息也表示不知道這事。
她下意識想屏蔽這類消息,但忍不住往這個方向想,好像越來越合理。
她當初好奇又感到不理解的———為什麼黎中怡會因為一個出軌的男人對自己的孩子也這麼怨恨,甚至希望江轍不存在。
如果真的是因為被騙婚騙孕而生下了一個同性戀男人的後代,那麼這些過分偏激的情緒好像都有了解釋。
而江轍在跟她說這些事時所有的不自然和緊張也都有了解釋。
司機在車裡抽了根煙,嗆人濃烈的味道讓她眼睛發酸發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門被拉開了。
陳溺下意識抬眼,視線撞進男人的眼裡。
江轍臉色蒼白冷峻,漆黑額發長長了,遮住部分眉眼,在眼瞼處掃蕩出陰沉沉的暗影。
他脊背稍稍弓著,站得不太直。配上下巴處的青茬和乾裂出血的嘴唇,顯得潦倒又落魄。
即使心裡有準備,但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模樣。陳溺還是有些愣神了,沒拿穩的手機掉在地上。
江轍幫她撿起來,目光放到沒滅的屏幕上。
陳溺自然也看見了,是她前幾分鐘還在瀏覽的娛樂周刊號發的文章。
她伸手趕緊拿過來,正想說句話時,江轍出聲了。
他聲音很沙啞:“是真的。”
騙婚騙孕的同性戀父親、出軌後和另一個男人移居國外、他狼藉陰暗的出生都是真的。
江轍上了車,坐在她對麵,下一站顯然是去墓地。
身後的記者已經少了一半,他忘了讓她中途下車,而陳溺也沒提。
空氣靜謐得可怕,陳溺手指僵硬地緊繃著,攥著手上的外套。
有些慶幸自己在這兒,但又不知道這一刻該不該在這。
囂張又不可一世的少年,雖然已經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人,卻也沒有了半分能後退的防線。
再痛苦也要硬捱,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會靠在自己頸窩落淚的大男孩。
車裡有一箱礦泉水,陳溺費勁地往後伸長手拿了一瓶,扭開瓶蓋遞給他:“喝點水,你嗓子都啞得聽不清了。”
陳溺對這種事沒什麼經驗,但她有過送彆離世親人的經曆,對接下來入葬的流程都很清楚。
顧不得之前這麼多隔閡和生分,她稍傾身,幫他整理了一下起了褶皺的衣領。
江轍握住她的手,慢慢放下:“你用不著這樣。”
“那你自己整理一下。”陳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以他倨傲的性格,這時候恐怕最不想的就是被她同情,可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陳溺安撫般說:“雖然這話無濟於事,但還是希望你節哀。”
他低著頭良久,再沒開過口。
墓山倒是有十幾個人在那等著了,十幾輛車停在山腳下。
陳溺沒跟著繼續往前走,她下了車透氣,順便給表達關心的路鹿也簡單地回了幾句消息。
傍晚的山風吹來有些冷,她本能地抱緊了手上的衣服。
柔軟的衣服布料裡有一盒硌人的東西,陳溺拿出來發現是個隻剩一根煙的煙盒。
她拿出來塞進自己包裡,又從包裡拿出隨身帶的一盒水果味的糖,塞回他外套的口袋。
做完一係列事,她靠著山梯下的一輛車身,舒出口氣,還是很悶。
耳邊驀地傳來黎中鴻和江轍交談的聲音,就在自己這輛車的背麵不遠處。風太大,陳溺聽不連貫那邊的話,隱約知道他們說到了自己。
“你外婆那,我得再想想該怎麼交代。”黎中鴻頭發白了大半,人到這種年紀送走親姐,感傷難以言喻,“小陳還在車上吧,剛才見到了?”
江轍嗯了聲,聲線頹然:“您帶過來的這個女孩是我念了好幾年的人。我因為江嶸做的這些破事兒,從來沒敢跟她說過實話。”
“傻孩子,這麼大個人了不要想不開。他江嶸是江嶸,造的孽跟你有什麼關係。小陳是個很通透聰敏的小姑娘,不會因為這些對你有任何看法。”黎中鴻悲歎一聲,拍拍他的肩,“你熬了幾個月,現在先回去休息。接下來這些後事都交給舅舅。”
山上那些人的悼念儀式還沒結束,黎中鴻的腳步又重新踏上了山梯,而江轍站在那許久沒動。
陳溺本來想默默回到剛才坐的那輛車,但腳剛一挪動,就踩到地上的一個易拉罐。
她懊惱地咬住唇,從車後麵出來。看向眼前的人:“抱歉,你要是不想我在這……”
江轍垂眼回視她,英雋蒼白的神情脆弱而破碎。
確實不想。不想要她的同情,更不想要她的小心翼翼和另眼相看。
但他想要她。
他薄唇開闔,說出卑劣的話:“想。”
“想要你在這兒。”
忍耐力很強的人眼紅,總會無端讓人覺得心疼。
陳溺走上前,垂著的手緩慢抬起,踮著腳很輕地抱了他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爭取明天兩章解決。感謝在2021-10-0200:28:33~2021-10-0700:12: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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