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丘語妍酒醒後揉了揉頭發,拿起手機翻了翻,給江轍打電話:“我沒錢吃早點,借我兩千。”
江轍那邊也醒得很早,順手還加了個零,給她轉了錢過來。
丘語妍心滿意足多續了兩天房,又給他發消息:【來陪姐吃個早飯。】
JZ:【彆得寸進尺。】
切。
丘語妍捏了捏昨晚被他攥疼的肩胛,手賤地又發了條過去:【忙著去哄你女朋友?嘖嘖嘖,你不是跟我說把家裡事告訴過她了嘛。】
【既然告訴過她,為什麼怕她和我們坐同一輛車,不會是怕我跟她說吧?原來你也會怕啊。】
【不過你哄也來不及了,那個妹妹看上去好冷漠無情噢!我賭你女朋友沒了,女人眼裡都是容不得沙子的。】
江轍沒回她了。
其實以他以前的性格,大抵早就把她拉黑了。
丘語妍彎彎唇,當年在江家的遊泳池邊上,那通救護車電話真是沒白打。
否則也不可能讓這麼桀驁混不吝的江轍到現在都對她步步忍讓。
想到之前他對著自己那副臭臉,還真是爽。
丘語妍和江轍認識十多年了,對他們不熟悉的人說不定還以為他倆是一對。隻有她自己清楚,他們之間互相有多看不上對方。
丘語妍從小就長得漂亮高傲,家裡人寵著,性子也養得很嬌縱。
沒有人不喜歡她。或許換一種方式來說:就算有人不喜歡她,也從來不敢表現出來。
這群人裡,除了總和她作對的江轍。
他看不起她一到夏天每日都要換三套高奢裙子的嬌氣。也看不起她一生氣就愛讓人拉著學校裡惹她不開心的女生到小樹林裡扇巴掌。
長輩們都說他們般配,他卻在每次的聚餐家宴上沒給過她台階下。
從小學到初中:戳穿她作弊得來的三好學生獎狀、羞辱她腦子裡為數不多的知識儲備量、對她從來不多看幾眼。
他比自己還小三歲,憑什麼這麼得意洋洋?
周圍也沒有比她更好看、更有錢的女孩,又憑什麼不喜歡她?
丘語妍忘了是在年少的哪個時刻把江轍當成了自己的假想敵。
他喜歡打籃球,她就去和校園籃球隊的隊長談過家家的早戀。有女生敢追他,她就大張旗鼓在外散播謠言說他喜歡自己。
日複一日的惡作劇多了,兩人依舊沒有和解。
記得她讀初三,而江轍讀初一,他剛進學校就因為長得俊朗引起一波高年級女生的青睞。
他代表新生演講站在紅旗下演講,明明隻是個小小少年模樣。眼神卻是一如既往地傲氣輕狂,讓周邊一群人都黯然失色。
丘語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討厭他。
也許是討厭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討厭他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過。
也終於在那之後第二年的冬至,她發現了江轍的秘密。
外人眼裡的天之驕子也不過是這種家庭裡出生的過街老鼠。
親媽都想掐死他,寧願他沒出生。沒誰會覺得他這種人應該存在,有什麼好狂的?
他看似越風光無限,在她眼裡卻變得越普通可憐。
丘語妍甚至惡劣地想過:會不會他身體裡也藏著和他爸同樣的基因?所以上大學後談這麼多女朋友,隻是為了做給彆人看?
不過這想法在昨晚見到陳溺的時候稍稍破碎了點。
他好像很緊張那個女孩,至少比她想象得要喜歡很多。
可她才不會幫江轍解釋,他們之間夠不到這種伸出援手的關係。
丘語妍甚至想著添油加醋,做那個高高在上、作壁上觀看著他失去的局外人。
江轍這種人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他不配。
手機那端破天荒來了一條江轍的消息:【你什麼時候回去?】
丘語妍一哂,她才不急。
因為考試周結束,各專業的人都開始放寒假,宿舍樓下的行李箱滑輪在柏油路上發出聒噪的摩擦聲。
江轍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頭發有些亂,遮住漆黑的眼:“走了?”
“是啊,說是買的票很早,宿舍門一開,她就收拾東西回家了。”路鹿拖著行李箱邊給項浩宇發消息,邊打了個哈欠,“江轍哥,你是不是又惹小美人生氣了?感覺她沒睡好,眼睛有點腫。”
江轍有點怔。
他早上回公寓的時候就沒見到陳溺的人,衣服也帶走了,房間裡找不到她生活過的痕跡。
……
在爺爺家過完春節,江轍跑南港市在陳溺家小區樓下守了幾天。
來來回回的人很多,就是沒有她。
他這個寒假打電話從來沒有被接通過,消息也沒人回。
江轍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追著個女孩要回複。
買機票準備回安清的那天,他在機場外邊的電話亭裡給陳溺打了最後一通電話,會被接通也在他意料之外。
“陳溺?”他聽著那邊的沉默先開口。
一個多月的假期沒有半點交流,留給彼此的隻有陌生,還是陌生。
最初的那些拈酸情緒在這一刻已經消磨得隻剩一點點。女孩冷靜下來,隻會把問題放在最根本的本質上。
陳溺語氣涼淡:“你找我?”
江轍張口,略顯彆扭地問:“為什麼把東西都拿走了?”
他指的是公寓裡的衣物,陳溺避開那個標準答案,說:“那是我的東西。”
他沉默了幾秒,嘗試溝通:“那天晚上你見到的人叫丘語妍,是我母親朋友的女兒……”
“項學長跟我說過了。”她打斷他,“我沒有誤會你和她之間有什麼。但我想問問你:你們這種父母都樂見其成的關係,你還和她走這麼近,你是怎麼想的?”
“對不起,她———”
“我看過你微信的聊天記錄,那天晚上你這麼晚還特地趕過去……”陳溺咬住下唇瓣,嗓音微不可聞地有些抖。她有點難以相信自己會問出這麼難堪的問題。
“我一直在想你跟我做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秒鐘是在想這位困在酒吧的‘朋友’?”
無力感席卷了江轍全身,語言在咄咄逼人的質問下變得蒼白。
他耐心快告罄,嗓音暗啞:“沒有。”
“你答應過我不去,但你還是去了。你覺得你在我這還有可信度嗎?”
江轍抓了把頭發,有些煩躁:“那晚酒吧老板打電話給我,說她喝醉了在砸樂器。”
她在那頭冷笑:“所以你著急了。”
“我和她真的沒有半點感情,隻是看在她父母的麵子上……”
“我說過了!我從始至終都相信你和她沒關係。”陳溺捏緊了手機外殼,語氣儘量放到平靜,連名帶姓喊他,“可是江轍,我想起那晚就覺得你很惡心。”
她把電話掛了,也順便關了機,好像再多聽他說一句都覺得難受。
房間裡在這一瞬間靜得嚇人,窗簾拉得密不透光。
暖黃色橘光下,書桌一角上放著一張少年的照片,而那張照片旁邊還有一塊高中校牌。
上麵寫著:安清四中高一(0)班江轍
陳溺提醒過他,他們很早就見過。
…
………
初三在思鶴鎮中學讀書那年,陳溺還沒從家中變故裡轉變好心態。
學校不大,環境條件也很差,大冬天都沒有熱水。
門衛是個老頭,從來不管校外社會人員進校參觀的事。
校門口對麵是條很破的街道,兩邊的巷子很黑。陳溺從那經過回家,經常能聽見有人求饒、哭泣的聲音。
陳溺知道是那群不務正業的地痞混混,連同校園裡經常化著濃妝的那幾位自以為傍山了“靠山”的女生。
臨近初中畢業的最後一個晚自習,被拉進巷子裡的人變成了她自己。
三個女生圍著陳溺,身後是兩個抽著煙的男生。
“就她,聽說家是從城市裡搬過來的,肯定很有錢。”說話的是陳溺隔壁班的大姐大,邊說邊伸手掏她的口袋,拿走她身上的書包使勁翻。
小鄉鎮的晚上,連盞路燈都沒有。
家家戶戶冷漠地緊閉門,一切都顯得猖獗、明目張膽。
她的智能手機連同書一起摔散在地上,裡麵沒有錢。
身後那個眼睛有點斜視的男生走上前來,拉她的衣領:“城裡來的?難怪長這麼水嫩啊。”
“你沒見過女的啊!”另一個女生有些不滿地推了推他,手上下著狠勁拽過陳溺頭發,“錢呢?”
陳溺疼得咬住腮肉,牙關打顫:“我沒帶……”
“艸,白撈個窮逼過來。”
女生很煩躁,剛想給她一巴掌,被身後抽煙的男生截住。
“打她乾嘛?賞給麻子啊。”男生把身後比他矮半個頭的人推上前,“來,好歹快十八歲了還沒摸過女孩手,哥哥讓你們倆認識認識!”
幾個女生不約而同地發出嬌笑聲。
被喊作麻子的男生急急忙忙湊上來,表情看著溫和很多:“妹子,去去吃,吃燒烤咩?”
他說起話來是個結巴,陳溺臉靠他太近,聞到他嘴裡那股惡臭的怪味就想吐,像地溝油裡浸過一遍的味道。
她慌急了,一個勁搖頭喊叫:“你放開我,滾開!”
五臟六腑都在艱難地翻湧,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急切地想有個利器在手上,大不了同歸於儘。
身後的幾個女生以此為樂,推搡著麻子:“靠近點捂著她嘴啊,不然怎麼和人家聯絡感情?”
麻子朝她身上撞過來,順手摟著她的肩,女孩身上稚嫩香甜的體香讓他忘乎所以:“你你、叫什麼?我我……”
———“你你你是傻逼,我我我什麼我?”
一句跟著學、突兀又刺耳的清朗嘲笑聲從身側階梯那傳過來。
少年身後那家院子裡亮了燈,照亮了他肩寬窄腰的身體輪廓。
他帶著個帽子,額前碎發被壓塌至睫毛以上。一身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臉上還有青紅的傷痕,像是從哪打完一架過來的。
陳溺見過他,中午出校門時,他們站在同一個紅燈前。
男生長得很精致淩厲,下頷處的傷也太明顯,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了一樣。
他看上去挑剔,嚴苛,冷厲。
好像尋常女孩光是站在那多看他幾眼,他就能知道對方有什麼心思。
“不準哭。”江轍把手上那瓶給外婆買的醬油放在一邊,戾氣很重地看向麻子,話卻是說給陳溺聽的,“你很吵。”
陳溺眼睛瞪得很大,臉上的淚水粘住淩亂的發絲,呼吸快要停住了。
“你他娘的誰啊?”麻子身後的男生急著要為小弟出頭,袖子還沒擼起來。
突然眼前一黑,被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個頭的少年一腳踹倒,而後又被提起來摁著往牆上撞。
江轍力氣很大,動作迅猛又無所顧忌。後邊那幾個女的想來幫忙,他抓住男生的頭發往她們身上甩過去。
男生摔在地上,胸口被他踩在腳下。顫顫巍巍地起來了點,又被他重重碾下去,幾個女生更是被嚇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麻子被他拽過領口,聲音發抖:“我我、不認識你……”
“這這這不是特意來找你認識一下?”他笑得很壞,故意學麻子的口吃。視線閒散地落在陳溺身上,隻一眼就帶過。
“哥、哥們兒,我哪哪兒惹著你了?”
“吵到我了。”江轍食指抬了抬帽簷,冷峻的五官被月色分割成淩厲的兩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微微眯起,囂張的唇角稍勾,“給我揍兩拳玩玩兒,不過分吧?”
地上躺著被兩個女生扛起來的男生立刻甩鍋,指著一邊的陳溺:“是她哭太大聲吵你,你打她!”
“對對……你揍她!”麻子反應過來,一把揪住陳溺的衣服,把她推了過去。
幾個人趁這片刻時間立馬逃竄離開。
陳溺被人像是丟包袱一樣甩到他跟前,要不是腰間被箍住,差點就直接朝他跪了下去。
男生身上的外套是清洌乾淨的皂角香,她有須臾恍惚。有種剛出虎穴,又入狼巢的恐慌感。
但眼前這匹狼似乎對揍她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江轍扶穩她,往後退開點距離。沒說任何一句話,撈起地上放的那瓶醬油就走了。
陳溺腿軟地癱坐在地上,腳邊踩到這塊校牌。
那時候,她對江轍的幫忙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感激。
因為他全程表現得隻像是嫌太吵,所以才勉為其難來讓他們閉嘴。
她不是會因這件事就默默喜歡一個男生多年的人,隻是恰好記住了。
可是真不公平,總是她先記住他這麼久。
後來讀高三的春日裡,陳溺遇到了一場夜雨。
男生五官長開了很多,更鋒利了,也比那時候高上六、七公分,沒能讓人第一眼就認出來。
她在想:那天晚上就應該接受他的傘,而不是在冒雨淋濕之後邊後悔地回想這個人。
如果當時拿了傘,就不會帶著遺憾特意記這麼久了。更不會在再次相見的時候對他耿耿於懷。
陳母回來時,外麵在下小雪。
她撣去一身冰霜,看見陳溺坐在陽台處:“小九,不是讓你去阿貓店裡提生日蛋糕嗎?”
“我提了。”陳溺肩上圍著塊披肩,沒回頭,聲音很輕,“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蛋糕也弄臟了。”
“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會摔跤啊,沒摔到哪兒吧?”
“沒有。”她眉眼裡不聲不響地慢慢噙了淚,執拗地說,“媽媽,我的蛋糕弄臟了。”
潘黛香以為她是怕被責罵,連忙彎下身安慰,拍拍她的背脊:“臟了就不要了,多大點事兒。我們晚點去買個新的。”
陳溺沒應答,眼神有些怔忪,新的就不是她想要的了。
也許是因為和江轍的最後一句話說得太過絕情難聽,陳溺返校後並沒有再見過他。
不過不用想也清楚。
他那樣驕傲又不可一世的人,能低聲下氣來找她解釋求和已經是突破底線,恐怕也是第一次被女孩這樣對待。
他沒有耐心哄她,她也懶得應付他的漫不經心。
從輔導員那回來,陳溺碰上了許久沒見過的傅斯年。
“手上拿的什麼?”
陳溺有點尷尬:“生物海洋學的補考資料。”
“掛科了?”果然是很誇張的語氣,傅斯年接過看了一眼,“差了幾分?”
“。”
傅斯年:“你這是惹老師不開心了吧?”
一般來說,不會有教授特意卡這個分數讓學生不及格。
陳溺舔了舔唇:“嗯,翹過她幾節課。”
“為了誰?”傅斯年何其聰明,像是冷諷了一句,“今天在這能碰見你也真不容易,平時一下課就跑他那兒去了。”
見她不說話,傅斯年猜測:“分手了?”
“沒有。”
“那是準備異國戀了?”
陳溺錯愕:“什麼?”
“他沒告訴過你?”傅斯年笑了一聲,“人工智能係有一批成績優異滿足直研條件的學生被選進了吳教授的榮譽博士班,和斯坦福、康奈爾等大學有3+1國外交流機會。”
陳溺眼睫眨了一下,還在掙紮:“是……最近決定的嗎?”
“你覺得江轍的名額是最近決定的?”傅斯年看著她,目光裡有點憐憫,“陳溺,你談個戀愛把腦子也談沒了。”
“江轍進校這兩年在各大競賽中都拿的金獎,成績一貫優異不說。就算憑他那家世背景,學校也會對他重點培育。他難道是到大三了才知道自己會被保送到常青藤?”
陳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心口鈍得發麻。
“他沒跟你提過,是因為沒想過能和你長久吧?所以才覺得無關緊要。”傅斯年毫不留情地碾壞她最後一絲幻想,語氣冷然。
“小九,你爸好賭都知道戒。你步他後塵,還賭輸了。”
這是他們重逢以來,傅斯年第一次提到陳父的事,沒想到會是在這種狠心打擊她的時候。
沉默了半分鐘,像在攥寫漫長的編年史。
陳溺垂下眼,良久後自嘲地笑了聲。
生在這世上,沒有誰的感情不是千瘡百孔。但有些人太幸運了,他一生隻開了一個洞。
夜場拳擊俱樂部裡。
台下在放快節奏的音樂,台上兩個人正在練格擋,拳擊聲和喘息聲被下麵幾個男生的議論掩蓋。
“小江爺多久沒這麼打人了啊?”黎鳴看著台上的陪練,同情地搓了搓胳膊,“他最近氣壓低得我都不敢把我女朋友帶身邊來。”
賀以晝不解:“為什麼?”
“蠢蛋,看不出來他這段時間都沒去找陳妹?”黎鳴把拳套摘下,說,“估摸是還在吃醋,江爺又不會哄,可能也哄不好……”
賀以晝:“有什麼好吃醋的?我都感覺咱們轍寶和陳妹談上之後很守男德了。”
“就是就是!現在一塊出去玩,在他眼裡就剩兩種人:就那陳學妹和你們。”說到這,邊上的男生還挺氣憤,“我他媽還不能算個男人啊,隻能劃分到‘你們’這個詞裡麵!”
賀以晝點頭讚同:“再說了不就吵個架,總不至於吵一兩次架就分手吧。”
“但是你們不覺得陳妹那性格其實挺陰暗的嘛?也不能說是陰暗,就是平時什麼都順著江爺來,乖的不行,但要真覺得心裡有根刺了……她肯定是全盤丟了也不委屈自己。”
男生們在這嘀咕小半天,後頭教練喊了一句:“阿轍,你手機響了!”
台上的江轍上身裸著,凜冽的下顎線鋒芒畢露。塊狀分明的肌肉間浸著汗珠,順著緊實的人魚線一路滑下,野痞勁頭十足。
他鬆開按在陪練胸口的拳頭,手肘屈在護欄那,眼皮半耷拉下:“拿給我。”
一群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位哥表情就跟多變的天氣一般。
先是低著眼接通電話,嘴裡蹦出兩個“嗯”字,而後從拳擊台上一躍而下。偏頭,嘴咬開拳套,大步走向更衣室:“你就待那,我現在回來。”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對上眼:得,指定是那位妹妹。
-
離椿樹灣最近的公交站台,陳溺剛坐下沒多久,外麵就飄下了雨絲。
一輛車急刹在她麵前,江轍把副駕車門打開,深遠的視線放在她臉上:“進來。”
兩個人太久沒冷靜下來交流,生疏感在車裡蔓延。
江轍眼神粘黏,一寸寸在她臉上遊移,咳了聲:“吃不吃東西?”
陳溺搖頭,表情很平靜:“你就在附近停一下車,我晚點還要回學校。”
“……”
車停在街對麵的停車區域。
陳溺回過頭,注意到他一直在望著自己:“你在看什麼?”
“給我抱一下。”江轍抿直唇線,聲音很低。不等她同意就解開安全帶,急衝衝抱上去。
他把人摟緊在懷裡,以一種不太舒服的姿勢。
忍了十幾秒,他放棄了端著高冷的架子,下巴擱在她肩上:“以後彆不接我電話了行不行?”
陳溺沒推開他,淡聲說:“我上次用你的電腦看見了你那個朋友的動態,她把你的項鏈和戒指都拿走了。”
江轍急著解釋:“我拿回來了。上回是她喝多了,跟我猜拳……”
陳溺突然牽住了他的手。
他很快反握住,卻發覺她手指異常冰冷,正沿著他那根尾指把戒指取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把他淩遲。
“我沒這麼蠢把我們這段感情寄托在一個破戒指上。”
戒指攥在了她掌心,陳溺從他懷裡出來,話語沒有任何溫度:“可你不該在我麵前表現得這麼重視,私下卻隨便給其他女孩做遊戲輸了的賭注。”
他想辯駁,無從下口。
“你好像學不會怎麼認真地去喜歡一個人。”陳溺以為自己能鎮定自若,這一刻望著他卻狼狽地低下眼,帶著鼻音問,“喜歡一個人會想什麼?會想以後,你連要出國的事也沒告訴過我。”
被這麼一提,江轍才有了印象:“我沒把那當重要的事……”
沒人會乾涉他,也習慣了沒有人管他。他獨來獨往慣了,確實沒把留學交換的事看得很重。
陳溺咬著唇,沒出息的哭腔在顫。
她艱難地哽咽,一條條宣判他的“死刑”:“在你眼裡,什麼是重要的?我和彆人又有什麼不一樣?”
“可以半夜三更把我撂一邊,跑去給另一個女性朋友付酒債。可以把貼身戴的項鏈和有含義的戒指當遊戲賭注,就連留學交換的事也沒和我這個女朋友提過一次……如果這些都是不在意的,那你在意什麼啊?”
她眼裡是濕的,倔強地沒掉淚,隻是執拗地盯著他。
江轍極少看她在日常生活中眼紅,又怕她眼眶裡盛不住淚。手足無措的懊惱感讓他唯恐詞不達意:“抱歉。以後你想知道什麼,你可以問。”
又是這樣,為什麼總是讓她去朝他努力?他甚至不會主動一步。
交流出現偏航,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她扯扯唇角,語氣極為疲憊:“我不想問了,以後也不會問了。”
江轍才回過神,她不是來找自己和好的。他斂下眉,聲音少有的頹然笨拙,卻強裝冷漠:“你是不是一直就看不上我?”
她在旁人眼裡是活得清醒、目標明確的三好學生。
而他本質頹喪,就是個重欲奢靡,流連聲色犬馬的花花公子、享樂主義。
“我哪敢看不上。”她故意說,“祝江爺多病多災,長命百歲。”
他一聽反倒眼梢帶笑,笑意還未達眼底。又聽見陳溺冷靜下來般,輕聲把話收回去:“假的。祝你英年有成,喜樂順遂。”
江轍到這才真的有些心慌了,像是心臟那空了一塊。車也落了鎖,不讓人走:“你要是在意我和丘語妍……你想聽,我都能解釋。”
“我沒有在意她。我也不喜歡聽解釋,我覺得你解釋的每一個字都在敷衍我,事實上你應該也不擅長解釋。”
陳溺把一串話說完,頓了頓,驚訝於自己還能對著他輕鬆地說:“這種時候,你擅長分手。”
江轍握緊她的手腕,呼吸聲沉重:“你彆說了,我不同意分手。”
“死纏爛打就沒意思了。繼續下去,大家都不會開心。”說到這一刻,所有的話都會變得殘忍,“江轍,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
她終於敢承認,動心比他早,愛意也比他更認真。
“我記得你說過我壞,也許吧,我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看著安靜乖巧,其實很記仇,也會暗地裡耍心眼。讓她覺得不自在的人,她都不會讓對方太好過。
“但我放過你了。”陳溺情緒很麻木,醞釀了一天的話全都宣泄出口,並沒有想象中這麼好受。她眨了眨無神的眼睛,掙開他的手,把車鎖打開,“你不欠我什麼,是我咎由自取。”
她今天晚上說了很多話,嗓子痛得厲害。
氣氛僵硬難堪,陳溺推開車門,臨走前留下最後一句:“江轍,我們就到這了。”
後來陳溺想起路鹿其實在某個尋常的下午提醒過自己。
說江轍這人真不像什麼好東西,像塊讓人深陷的沼澤,有著情感冷漠症的特質。
他愛你嗎?他第一次追的人是你,也是第一次分手後還來挽回你。
可你看著他那個凡事帶點心不在焉的死樣子,你會覺得這是你永遠沒法確定的事。
有些人就是頑劣得死性不改。
那就願你一直年少輕狂,永憑直覺覓對象。
外麵雨下得很大,陳溺在第二輛公交車來時上了車。
那枚廉價可笑的戒指,被丟進了馬路邊的下水道裡。她留了最後一點力氣,給自己一個體麵的退場。
車內的江轍死死盯著女孩的身影,盯得眼睛血紅也沒等到她回頭,握著方向盤的手因用力過度而捏出了清晰分明的青筋。
她真的有喜歡過他嗎?
發脾氣也沒聲音,連背影都這麼薄情。
公交車從他身邊經過了一輛又一輛,雨刷自動搖了起來。車窗沒關全,冰冷的春雨飄進來,打在他低溫的手背上。
他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在陳溺眼裡,他們之間好像徹底完了。
手機鈴聲響了幾圈,是路鹿打來的電話,聽聲音就很喜出望外:“江轍哥!小美人是去找你了嗎?嘿嘿,你和她———”
“滾了。”他聲音低冷,截斷她後麵要問的話。
路鹿:“……”
江轍看著空了許久的手心,慢慢握緊:“我說我滾了。”
都一樣。
一條路她陪著走,有時牽手,最後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我愛你有種左燈右行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