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宋子明和蘇煙抬袖掩麵踉狼狽離場,看熱鬨的人群要麼跟著他們兩人去了,要麼議論著各自散開了。
巷子裡重新恢複了安靜,隻剩下被突然的心慌釘在原地的謝嘉儀、為她清理小鞭子的如意、依然還在得意洋洋的采星。而不遠處是帶著明心的陸大人,靜候在一旁。
謝嘉儀接過鞭子的動作都扭捏了一些,希望能讓陸大人從中看出她殘存的端莊溫婉。
想到在一片廢後聲潮中隻有陸辰安讚她,不止“端莊溫婉、冰魄雪魂、德性高華”,還有“有德有行,厚德載物,堪為天下女子表率”這些誇讚曾經身為皇後的謝嘉儀看了一遍又一遍。
謝嘉儀以“陸大人被稱為大胤最聰明的人”這個理由,堅定認為隻有陸大人說的對,每次受到打擊就想想陸大人的誇讚,讓她在一波波打擊中始終自信昂揚。
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謝嘉儀臉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心裡慌了不止一點點。
好在謝嘉儀臉皮還算厚,她決定先說話:“這位公子,你看到什麼?”兵法有雲,知己知彼。
此時巷子裡有風吹過,陸辰安聞到了槐花的香味,這才發現巷子兩邊種植的高大槐樹一夜之間就綻放了滿樹潔白的槐花,隨著風顫顫。
聽到謝嘉儀的問話,明心瑟縮了一下,陸辰安輕聲道:“在下隻看到一點點。”說著抬眸看向對麵人,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小小的距離。
他看到對麵女孩居然就信了,還輕輕呼出如釋重負的一口氣,讓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明心有些想哭,自己主子身子不好,但是膽子賊大,怎麼對著郡主回話,都敢說謊,他們分明從頭看到尾。
謝嘉儀對這個“一點點”很滿意,估摸著對方白皙修長的食指和拇指之間的那點距離,也就夠看到她最後主持正義的尾巴。即使不做皇後,謝嘉儀還是希望能保住慧眼識人的陸大人對自己的評價。
滿意後謝嘉儀帶著人放心地走了。陸辰安就那樣看著她,因為一句話就歡喜的樣子,火紅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拇指和食指中指輕輕摩挲著,思量不語。
直到明心道,“原來這就是坤儀郡主。”
陸辰安才回神嗯了一聲。
明心問道:“公子早看出來了?”
“旁邊的馬車,跟著的那個男孩子。”馬車從木頭到簾幕都分外名貴卻沒有任何標識,而那個十六七的男孩子身上有股陰柔之氣,都能看出這是皇家出來的人,十五六模樣的皇家女兒,愛穿紅衣。
風吹落雪白的槐花,陸辰安慢慢給明心解釋。
最重要的部分,陸辰安卻沒有說,他,認識她。
“那公子怎麼一開始就知道不是郡主欺負人?”
“對麵兩人分明都是姑娘打扮,那丫頭開口就說自家郎君。”最重要的是,坤儀郡主的熱鬨,不管什麼樣,他都要看一看。
兩人已經從陸府側院偏僻的角門進入,回到院中,明心又問了句:“公子常說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怎麼?”今天就陪著他看熱鬨了,往日遇到這樣事情公子可都是轉身就走的。
陸辰安一頓答道:“你家公子不是君子,是病秧子。”說著拿手中書卷敲了一下明心的頭,“還不去看看啞奴的藥煎好了沒有。”
看著跑走的明心,陸辰安負手站在小院中啞奴辟出來的小藥圃前,隔著一道牆,依然可以聞到牆外巷中槐花的香氣。
坤儀郡主,得見一麵都不容易。
陸辰安沒想到,他很快就見到了坤儀郡主的第二麵。
還是這個巷子,這次隻有郡主一個人。確切點說,這次郡主一個人追著另一個小賊,那小賊年齡不大,身手靈活。陸辰安搭眼一看,就知道郡主追不上。他本來擋在路上,看著小孩衝過來,兩人視線一接,他側身一閃,那孩子滋溜就過去,轉彎翻過堵牆就不見了。
郡主身手也算靈活,但隻能說也算。
那牆比陸府的高牆還是矮一些,她倒是翻上去了,奈何上有青苔,她腳一滑又掉了下來。陸辰安看了一眼高度,隻猶豫了一下,郡主就哎喲一聲滑下來了。
他估摸著這個高度,也並不用人去扶。
郡主這才看向微微側身的陸辰安,她好氣啊。
“你怎麼不攔他一下呢?”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能抓住他了。
陸辰安依然側身而立,不去看此時郡主狼狽樣子,隻輕聲道:“在□□弱,攔不住。”頓了頓又問:“他犯了什麼事兒?”
“我聽有人喊拿小賊,看他跑得夠快,身手很好的樣子,彆人都追不上,我就追過來了”結果她也沒追上郡主覺得有必要解釋一句,“其實,我身手挺好的,就是這牆——滑。”她希望陸大人多知道自己一個優點。
陸辰安唇角動了動,沒做聲。
突然就聽身後人哎呀一聲,陸辰安趕緊轉身,就見郡主仰著頭對他道:“你快去幫我找大夫!”
陸辰安這時也顧不得避嫌,上前兩步忙問緣故,聽到是郡主流鼻血了,他默了一會兒道:“郡主伸手按壓一下,很快就好。”這就不用找大夫了就怕還沒等他找來,就好了
“我按?我又不是大夫?”謝嘉儀非常詫異,她都流血了,陸大人居然都不幫她找大夫,她堂堂郡主的血是能隨便流的嗎?郡主的鼻子,是能隨便瞎按的?說什麼“按壓一下”,那按哪兒啊
她很想強調一聲她不是流鼻涕,她是流血了。
是血……
陸辰安看她仰著頭,卻一臉蒙,讓她按一下,她臉色雖不好,手倒是抬起來——把自己鼻子給捏住了,甕聲道:“現在你可以去幫我請大夫了嗎?”
陸辰安隻得道了聲“得罪”,從袖中掏出一個素帕,覆在郡主下半個臉上,伸出中指,輕輕隔著帕子按壓了她鼻旁一個穴位,謝嘉儀覺得自己鼻血就止住了。
驚奇地看向俯身朝著自己的陸辰安:陸大人不僅學識好,原來還會治病呢。
果然,陸大人無所不能。
陸辰安正要收回帕子,就對上帕子上方露出的黑亮清澈的眼睛。月白色素帕,輕輕一覆,就是身下人大半張臉,露出的眉眼越發明媚逼人。
水汪汪烏溜溜的黑眼睛,兩彎遠山眉。
他的手一鬆,帕子順著郡主光滑白皙的臉頰滑落,露出她精致漂亮的小臉。
陸辰安移開視線,接住素帕重新塞回袖中,起身再次側身看向另一邊,又道了聲“得罪”。
謝嘉儀這才確定鼻血確實不流了,站起來看向陸辰安,注意到陸大人身上袍服已經洗得發白。這時候才記起陸大人身世,說是陸家外室之子,在考上舉人之前不為陸家看重,反而有各種不堪的說法。
她繼而想到陸大人是懂河道的,後來南方那幾處河道重修中,聽說工部人員多次請教當時尚在翰林院任修撰的陸大人。謝嘉儀眼睛一亮,這些日子困擾她的河道問題突然有了抓頭,她是不懂,有人懂啊。
她,她也是可以學的。
陸大人窮,她有錢。她不學無術,陸大人有術。
謝嘉儀覺得,甚好。
她滿意地打量著陸辰安洗得發白的衣袍。而側身始終看著前方槐樹的陸辰安感覺到身後郡主的灼灼視線,他聲音如常,詢問郡主是否安康,一隻垂落身側的手微微按住被風吹起的衣袍。
身後人還沒說話,遠處步履匆匆,很快安靜的巷子裡就進來好些人。走在前麵的就是那日跟著郡主的小太監,對方不動聲色掃了自己一眼,隨即帶著人迎向了他身後的小郡主。
陸辰安就聽那人道:“主子以後可彆派奴才彆的差了,奴才不過離開半日,主子就把他們一乾人等都甩開了,急得步步買完了糖糕哭著鼻子追。”
然後是小郡主的聲音:“怕什麼呢,本宮身手好著呢。”
這次如意和陸辰安嘴角都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陸辰安就聽如意道,“主子固然身手好,但恐強中更有強中手,主子千金貴體,萬一有個閃失,我等就是萬死又有什麼用。”
陸辰安聽著那個“強中更有強中手”,忍不住心道怪不得她對自己的身手如此自信。
就聽郡主話鋒一轉反而對陸辰安道:“回頭,我再來找你。”丟下這句話,帶著一乾人等離開了。
此時正是暮春時節,她的身後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楊花飄過,擦過她烏黑的發,朝著她身後飄去。再次,她的背影消失在暮春天地中。
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麵。
陸辰安垂眸,這就是盛寵的坤儀郡主。
風過槐樹,有花被風吹落,陸辰安隻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朵墜落的潔白小花。這時從那堵牆後探出一個腦袋:“公子,這就是坤儀郡主。”
說話人正是郡主剛剛追的那個小賊。
陸辰安也不看他,隻輕輕嗯了一聲,“回他們說,我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