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1 / 1)

東宮已經掌燈,小郡主始終沒來東宮。高升心裡稀奇,這還是頭一回。

停了筆墨的太子看著案上的海棠糕,隨口道:“讓人去看看,是不是病了?”高升忙應了,安排最機靈的吉祥往海棠宮去,把點心也帶了一份過去,好讓郡主知道太子雖然忙,可也是惦記著她的。

太子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小事上從來都是高升想著,周到妥帖,做得再好沒有。

看到獨自回來的吉祥,高升心裡一咯噔:莫不是郡主真的病了?不然,郡主不管在做什麼,東宮這邊一去人,她必是跟著來的。吉祥還沒回話,高升心裡已經在盤算著給病中的小郡主準備什麼東西了,得新奇好玩能讓郡主開懷的,還得有香甜好吃能讓郡主開胃口的,這些他也都是做慣了的。

誰知道吉祥說的卻是:“郡主說累了,不過來了。”說著撓撓頭,“點心也沒留下,說是賞給奴才了……”

高升這才知道食盒裡裝的還是東宮的海棠糕,他原以為就是小郡主病了來不了,也必然是給太子殿下備了吃食讓人帶回來的。

這一下子弄得高升困惑極了:累了不來了?東宮的海棠糕直接賞人了?高升往書房去的時候還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把海棠宮的話回了太子。

太子翻看書冊的手也是一頓,隨後道:“隨她吧。”高升應了諾,伺候著太子繼續看書處理政務,小郡主不過來,太子這晚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呢。論理他該提醒太子的,但高升不敢。

而此時的海棠宮,陳嬤嬤等人可比高升更困惑。廊下燈籠底下,步步正跟如意收拾著柳條編的籠子裡的螞蚱,嘟囔道:“便宜吉祥了,主子收下來賞給我也好呀。”東宮的海棠糕,做得可好了,比城北門的老字號也不差什麼了。郡主從來不舍得都賞人,都是一點點慢慢吃,偶爾高興了才給他們嘗嘗。

如意瞥了步步一眼,“主子的事兒,你也敢抱怨,有幾天沒挨手板子了,欠了?”步步趕緊吐了吐舌頭,嘿嘿笑著,“我不就是納悶嘛,哥,你覺得——郡主今天——”,他的那句“是不是哪裡不對勁”沒說出來,就被如意眼刀子給堵了回去。

“宮裡話多的都死了,你長點記性。郡主脾氣好,你也給我記著奴才的本分,主子吩咐什麼就是什麼,主子做什麼都沒有奴才說話的份兒。”步步嗯嗯應著,才算結束了如意的今日份訓話。

鳴佩放下手中換好水的茶壺,擦了擦手,上前要接過采星手裡的梳子,給郡主梳頭,卻聽到郡主道:“下去,不要你。”

明白了坤儀郡主話的鳴佩臉一下子紅了,采星本來要遞出梳子的手都愣了,整個海棠宮裡的奴才都噤聲了。

坤儀郡主可從來沒有用這樣冷淡的口氣說過鳴佩。其他所有人覺得自己皮一下子都緊繃起來,連鳴佩都挨了排揎,可見郡主今日果然情緒不好,他們一個個更得小心服侍。

采星這才繼續幫郡主通著烏黑的長發,從剛才郡主說“乏了”不去東宮,到現在郡主不要鳴佩梳頭,采星是一肚子問題,可她不敢問,郡主脾氣好,嬤嬤脾氣可不好。

鳴佩已經退出去了,這時候陳嬤嬤過來接過采星手中的梳子,繼續幫郡主通著發。

梳子在嬤嬤手下力度合適,謝嘉儀這才舒服地歎了口氣。再給采星通下去,她可能會忍不住自己接過梳子,該重的地方她輕,該輕的地方她更輕,拆簪環的時候她甚至還扯到了自己的頭發謝嘉儀十分懷疑那組發釵上可能勾著自己被扯掉的長發

要不是實在不願意張瑾瑜碰到自己,她至於受這個罪采月讓她派去郡主府了,采月最明白她的心思,肯定能配合內務府把郡主府收拾好。

過了一會兒,陳嬤嬤才道:“這是不喜歡鳴佩了?”今天一天,郡主的表現可驚著嬤嬤了。

謝嘉儀這才睜開眼,透過銅鏡對上身後嬤嬤看向自己的眼,“不喜歡。嬤嬤,我不喜歡她。”

“不喜歡就不用,多大點事兒。”雖然陳嬤嬤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不喜歡了,但,一個奴婢,多大點事兒。

今晚本該是鳴佩值夜,嬤嬤換成了采星。

謝嘉儀還沒想好到底怎麼處理張瑾瑜,尤其是她身後還有德妃,還有太子,還有那個張裴鈺,還有整個英國公府。她甚至還沒有想好怎麼對待張裴鈺,他後來大權在握後確實逐漸跋扈,但他也是打退北狄守住北境的人

如果她動了這個人,還有人能出來打退北狄嗎?北地還守得住嗎?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她動了這個關鍵的人,一切會怎樣呢

“我們是皇族,受百姓供養,才得金尊玉貴,有這一身體麵。我們也當為百姓,為大胤出力。”

“我謝家子,代代守北地。但有謝家一子在,就不容北地有失。”

父母的教導,言猶在耳。

夜風吹動薄薄的紗簾,夜深了。

抱膝坐在床上的謝嘉儀不覺攥緊了手,指甲再次陷入她的掌心,紮出彎彎的月牙形,她這才緩緩對著簾外燭光的方向側躺下,慢慢閉眼睡了。

燭火恍惚,床上人朦朧又入了那年的夢。

“昭昭,你再重複最後三遍,你得記住。”

“昭昭,你得記住!”說話的人漸漸帶上了哭腔。

“昭昭,彆怕!”少年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你得記住,記住了嗎……”

謝嘉儀突然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昏暗,“采月!采月!”

旁邊簾後守夜的采星聽到郡主喚,睡眼蒙矓起身,這才聽到郡主的聲音不對勁,一下子清醒了,嘴裡忙應,靸著鞋就忙忙過來,“郡主,采星在呢。”

采星一看,三月天裡郡主額上就冒了汗,再伸手一摸郡主頸後也起了冷汗,更是大驚。忙伺候著謝嘉儀把裡衣換了,喝了點溫水,讓郡主重新睡下。

就聽郡主輕聲道:“采星,再多點兩盞燈吧。”

“再多點兩盞燈。”

“再多點兩盞燈。”

采星聽到郡主又無意識重複三遍,背後一凜,應了是,點了加了安神香的燈燭。給郡主放下一重重紗簾,才輕手輕腳去找陳嬤嬤。郡主又開始做噩夢了,還開始重複說話,這可不是小事。

陳嬤嬤聽後直接蹙了眉,進來看過郡主,看到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小郡主已經再次沉沉睡下了。

嬤嬤出來冷聲道:“這幾天,有誰在郡主耳邊提過北地?”從午間小睡醒來,郡主就不對勁了。查了一圈,也沒找到原因。

但是,郡主惡了長春宮,惡了鳴佩,嬤嬤卻看得清清楚楚。

“以後,都不許鳴佩再往郡主跟前伺候。”

陳嬤嬤一句話,鳴佩從來到海棠宮就一路順風順水,比一般人家小姐還體麵舒服的日子,結束了。

不過兩日,長春宮就得到消息,英國公府本來已經板上釘釘的封賞沒了。

“沒了?”

德妃一遍遍在宮裡轉著圈子,隻怕這兩日娘家那邊就有人進宮了。眼看著就是今年賜婚太子和郡主,恩賞加封國公府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前麵早聽著就是這兩日了,怎麼突然就沒了。

這可太稀奇了!

德妃一把握住扶著自己的柳嬤嬤,“你說,跟那日禦書房有沒有關係?”要說有什麼異常,那日她沒有進去禦書房就是最大的異常。陛下不喜後宮進禦書房,她是例外,郡主在的時候,她隻要過去就必能進去陪著。

“難不成坤儀郡主要失寵?”柳嬤嬤猜測道。不然,眼看要賜婚,國公府和娘娘都料到因為郡主,這次封賞必然是可觀的。尤其坤儀郡主是能直接開口討賞的人,怎麼這次不說重賞,反沒了?謝家那邊早沒要緊的人了,再不厚賞這邊,難不成就一道聖旨什麼動靜都沒有的就把婚賜了?

德妃氣笑了,這真的太可笑了。這就是陛下的盛寵?

可,坤儀郡主怎麼會失寵呢。德妃想到什麼,手攥得更緊了,緊得帶上了一絲狠戾,疼得柳嬤嬤眉頭都擠在了一起,也不敢出聲。

“去叫太子!”德妃最後道,到底怎麼回事,能不能封賞,還是得落在坤儀郡主身上。到底什麼原因,也隻有郡主能從陛下那裡打聽出來。

他們這個陛下,人人都道溫和自製德妃的眉眼垂下,人人都錯了。

“也讓國公府看看家裡是不是有人失於檢點,落在了陛下眼裡,招了陛下的厭惡。”德妃叫住人,讓人多跑一趟英國公府。

太子就是這種情形下被叫到長春宮的。

德妃一看太子樣子就道:“母妃給你說過多少次,你也學著你四弟,嘴甜些愛笑些,你父皇就喜歡那樣的。”

天氣漸熱,太子穿著厚重的朝服直接從六部過來的,聞言垂眸應了聲。

就聽到德妃的歎氣聲,“母妃為了保住你這個太子之位,費了多少心血,”說到這裡德妃哽咽,“彆人不知道,你可得記住。”

太子本就蒼白的麵色更白了一些,恭敬應是。

“咱們母子一路走來,太不容易,代價太大,容不得任何閃失。”說到這裡,就轉入了正題,德妃問太子:

“說好的封賞,突然沒了,你可知道怎麼回事?”

太子回道:“兒臣不知。”

“郡主可說過是為什麼?”德妃追問,娘家的封賞,是天大的事兒,不容有失,他們到底是在哪裡失了聖心,非弄明白不可。

太子一頓,垂落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才道:“這三日,郡主都不曾來過東宮。故,兒臣不知。”冰雪一樣的聲音,如同他整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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