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中元節後兩日,學政一行終於來到鬆江。
鬆江知府隨後放出告民牌,七月二十知府衙門開堂審理“沈家三子通倭案”。
涉案的沈家也好,卷入相關案件的賀家、章家,與章家血脈同源的陸家,鬆江幾戶大姓人家,卷進去一半,如何不讓鬆江士紳側目?
沈海病倒了,這次是真病了。他之前掩耳盜鈴,存了僥幸,隻盼著自己做過的事情不要泄露出來,可事情敗漏,到底不是厚顏無恥之人,既是怕羞,也是真心慚愧,就熬不住病倒了。
沈瑞、沈理並沒有特意宣揚沈海的小人行徑,可鬆江知府衙門那邊沒有禁口,隨後也有風言風語傳出來,族人這才曉得族長重病的緣故。
換做其他事,或許還有人會勸慰一二;可有沈玲一條人命填在裡頭,即便有人過來探病,也隻有唏噓一二,沒有責怪已經是看給宗房麵子了。
沈珺有心侍疾,可隨著案件要開審,也被帶回了衙門候審;賀氏這裡,本就對丈夫不滿,眼見他生病,並沒有幾分心疼,隻當他為了遮羞故意裝病,反而生了幾分嫌隙。
沈家宗婦珹大奶奶倒是回了鬆江,可丟了最為倚重的長子,心中早就將公婆給埋怨上,哪裡還會從中說和,不過是冷眼旁觀看熱鬨。二奶奶倒是有心相勸,可長嫂歸來,每次眼刀割人,讓人不敢開口。曾經熱鬨喧囂的沈氏宗房,一片死氣沉沉。
原本隻留下老仆看門的三房,也回來人了。大老爺沈湖夫婦與二老爺沈湧夫婦都回來了。如今沈家的案子雖還沒有最後審案,可明眼人都看出來,沈理、沈瑾這兩個狀元都回來,賀家構陷之事又露了行跡,這案子已經沒什麼可擔心的。
沈湧沒了庶長子,雖難過了兩日,可是也是無奈。之前關係一大家子生死體麵,他也隻能狠心;如今既知沈玲無辜,他也無法看著長媳弱孫流落在外。隻是除名不是小事,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沈湧如今能做的,也不過是收拾一份私房,悄悄地貼補何氏母子一二。
換做其他女子,人窮誌短、守寡無依,或許會受了沈湧這份好意,可何氏既見過沈湧的涼薄,如今又有沈淵做靠山,如何肯給沈湧麵子?公公上門,竟是連大門都沒有人開,隻叫人隔著大門說了寡居之人、不敢見外客;亡夫單丁獨戶,上無親長,客人怕是走錯門了。
沈湧羞惱而去,卻是彆無他法,隻能灰溜溜回去。湧二太太早就防著丈夫私下裡貼補庶長房,私下裡叫人盯著,知曉他沒有進門才冷哼幾聲放下心來,卻是個嘴巴欠的,眼見著丈夫回來借酒消愁,就忍不住譏諷起來:“都說族長大伯糊塗了,我看你也老糊塗了。外宿的年輕小寡婦,你這當公公的本當避嫌,如今倒是送上門去了,這般舍不得作甚?還是其中有不能見人的勾當?我早就說何氏水性,不孝忤逆,不是個好的,你舍得麵皮,我也怕影響了我兒子的名聲。如今那可是寶貝,有沈瑞護著,沈淵也眼巴巴地從金陵過來,要是你再跟著參和,可就是一場大戲了!”
這話說的實在難聽,饒是沈湧素來脾氣好,也聽不下去,指著湧二太太紅著眼睛道:“滿嘴胡唚什麼?死的是玲哥兒,是玲哥兒,也叫了你十年母親,你怎麼這麼狠心?要不是你怕玲哥兒得了二房幫扶以後有了出息壓瓊哥兒一頭騙他回來,他也不會糟了如此橫禍。人都死了,你還要糟蹋他。何氏一個知縣千金,哪裡配不上玲哥兒?隻因是庶長媳,你就瞧不上,一點好臉色不給。如今玲哥兒沒了,剩下孤兒寡母,你半點憐惜沒有,還要往她頭上潑臟水……”
湧二太太性子素來彪悍,哪裡會好聲好語與丈夫講道理,一巴掌下去拍開沈湧胳膊:“我狠心?我是短了他吃還是短了他穿?不過是婢生子,金尊玉貴的養到大,還想怎樣?隨著他那個死娘最是奸猾不過,十年養育就是養條狗也當養熟了,卻是人前裝可憐,將我這嫡母比成了後母,名聲敗壞的半點不剩。要是真的本分,會早早就惦記家中鋪子?會連麵皮都不要了,去隔著房頭的族親家做管事?會一個管事身份的族侄,就得了族親青睞,取了官家小姐為妻?這些年我素來提心吊膽,這樣滿心算計的孽子,瓊哥純良如何應對得了。如今老天開眼,終於將這禍害收了,我也終於能睡個安穩覺!如今你埋怨我,之前沒事念叨沈玲與家裡不親,怕是會記仇以後其他瓊哥兒的是哪個?沈玲被抓,擔心影響瓊哥兒以後前程的是哪個?”
聰明人素來想的多,湧二太太既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雖是瞧著庶長子不順眼,可早年也沒有這般忌憚。說起來還是沈湧自己造孽,他自己是個有心機的,眼見著庶長子早熟世故,就心生戒備,話裡話外露出一二。不過是更偏疼年幼的嫡子,怕是以後沒人幫扶不說,還要被庶長兄為難。
沈湧閉上眼睛,心中不知是悔是恨,悶聲道:“你當玲哥兒死了,瓊哥兒就能落下好?玲哥兒在二房二老爺那裡服侍了幾年,二房二老爺這次也專程過來,定是要為玲哥兒做主的。小一輩二房沈瑞、四房沈瑾、五房沈全、六房沈理,認識的也是玲哥兒,不是瓊哥兒。玲哥兒雖不是你我親自害死,卻與你我脫不得乾係,你說他們會不會遷怒瓊哥兒?”
湧二太太中年得子,素來將獨生子當命根子,立時驚慌道:“都是同樣的族兄弟,哪裡有重視這個慢待那個的道理?況且他們都是嫡出,本就同瓊哥兒是一邊的,怎麼反而會向著那小婦養的?”說到這裡,已經是坐不住,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們說道說道,沒有那樣的道理,沈玲是自己娶了個命硬的婆娘,又交人不慎,才招來橫禍,可不關瓊哥兒的事!不管他們是當官的,還是當狀元的,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
沈湧哪裡能讓她去惱,忙拉住道:“我不過是說萬一罷了,瓊哥兒連童子試都沒下場,出仕還不知什麼時候。說不得過了幾年,事情也就淡了。你現在去鬨,是怕他們記不住瓊哥兒與玲哥兒的關係?”
關心則亂,饒是素來行事彪悍的湧二太太也有了顧忌,隻拉著丈夫的袖子,帶了幾分可憐道:“沈玲最會看顏色,要是他想交好哪個沒有不成的,誰曉得他之前在旁人麵前怎麼給瓊哥兒下舌頭。但凡有一個兩個記得了,我的瓊哥兒以後都要看人眼色,可怎麼叫人舍得。”
沈湧勸道:“你曉得乾係到瓊哥兒就好,死者為大,不管你如何不喜玲哥兒,他到底是走了的,以後人前莫要再出惡言,何氏那裡我不方便過去,你哪天過去走一遭,不管她如何,隻當是為了瓊哥兒,也不能讓族人說我們無情。”
湧二太太豎起眉毛想要反駁,不過想起兒子前程,到底服了軟,不甘不願點頭道:“不過是做戲,又有什麼?也讓旁人看看,到底是我這個嫡婆婆容不得人,還是她這個庶媳婦不恭順!”
過來給父母請安的沈瓊,站在門外,已經是聽得呆了。
被母親耳提麵命,沈瓊自然打小就對沈玲這個庶長兄沒什麼好感。隻是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等他記事時,沈玲就已經到鋪子裡去了,打交道的時候有限,比相熟的族兄弟關係還不如。可饒是如此,到底十來歲的年紀,聽聞生死大事,沈瓊心中也是戚戚然。可是他沒有想到,庶長兄之死,竟與父母有乾係,一是心亂如麻。
沈湧夫婦想的是如何做戲,消弭之前的不良影響;到了沈湖夫婦這裡,卻是真的痛心了。
沈珠已是秀才,雖說舉人落第,可年紀與天分在這裡,也是他們夫妻兩個日後指望,如今卻是生死不知。
“賀家,定是賀家害了我們珠哥兒!”湖大太太隨著丈夫親自前往沈理處,見了沈理忍不住哭訴道:“狀元公,你要為珠哥兒做主。賀家定是嫉妒我們珠哥兒才學不凡,怕我們沈家再出個狀元,才趁亂暗中掠了珠哥兒,要害了珠哥兒啊。”
沈湖也是咬牙切齒道:“我就說賀二不是個好的,就是見不得沈家好。怪不得他們之前算計我,原來是容不得珠哥兒。”
沈理家不僅沈理與沈淵在,正好沈瑞與沈瑾也過來說話。
眼見著夫妻兩人,自說自話,如此自信,眾人麵麵相覷。
“誰說沈珠是狀元之才?”沈理道。
沈湖道:“珠哥兒自有不凡,多少大儒讚過的。”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沈淵,帶了幾分不忿,顯然還記著當年二房不選沈珠為嗣子之事:“早有大師說過,他榮光在後頭,功名不宜早。”
沈理道:“說不得還真是大師靈驗,沈珠確實功名不宜早。不過你們二位也不用太擔心,學政既到了,沈珠的秀才功名也就這兩日到頭了。”
沈湖夫婦立時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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