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在孫家老爺麵前,猴子從來就沒打算說過假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父親的眼睛。
他呼了口氣,認真地答道:"下不了手。"
孫家老爺的麵色一黑。手中的拐杖剛剛舉起,就聽猴子已經補了一句:"不過,我會努力。"
孫家老爺這才微微地笑了一下:"好,這才有幾分家主的姿態。要做孫家的家主,就必須拋棄七情六欲,將那些該死的感情、義氣全部斬掉,因為你的手上掌握著孫家上下幾千條人命。"
"爸。"猴子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做的到這一點麼?"
你做的到麼?將七情六欲全部斬除?
"做的到。"孫家老爺坐在床上,將雙手拄在龍頭拐杖的頂端。語氣堅定地說道:"如果到某些時刻,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也照殺不誤。"
猴子倒吸一口涼氣。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父親和那位傳說中的人渣霸王黃拳,似乎也沒什麼兩樣,都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狠辣角色。
孫家老爺看著猴子,目光裡露出決絕無情的神色:"你要記住,你不是你,你是孫家的家主,彈指間便能使成百上千的人灰飛煙滅的孫家家主,所以你必須無情,必須狠毒!誰擋在孫家的前麵,誰就要死!哪怕是你的親兄弟,也照殺不誤!"
"是。"猴子站直了身體,目光開始變得冷酷:"我會殺了他們。"
猴子離開之後,孫家老爺長長地歎了口氣。
"傻孩子,如果我真做的到。就不會在三十年間,把本來獨霸龍城的孫家弄到這步田地了啊但是無論如何,孫家已經走到這一步,隻能靠你來力挽狂瀾了。"
夜。萬柏。郊區。山嶺。
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灑下一片皎潔的月光。
一位拄著龍頭拐杖的老人行走在山野中央,吃力地朝著山頂走去。在他身後,跟著一個身穿灰袍、手持長劍的中年人。老人的步子很慢,中年人的步子也很慢。
這是龍城孫家的現任家主。以及他的貼身保鏢,三晉十大高手之一的木石。
孫家的老爺,半夜三更的跑到將軍盟的地盤上來,還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嶺,相當讓人匪夷所思。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
這是一塊山穀,穀中鬱鬱蔥蔥。不遠處有一條河流蜿蜒而過,頭頂的月光柔和的灑下來。這本來該是一片美不勝收的景色――如果沒有山穀中那一塊塊白色墓碑的話。
是的,這是一塊陵園。如果稍微有點見識,便知道這裡乃是那些為將軍盟拋頭顱、灑熱血,最後犧牲的忠義之士所埋葬的地方。這樣美麗的地方,卻憑空出現這麼多的墓碑,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孫家老爺麵不改色地走進陵園,穿過一塊塊墓碑,來到最深處,也是最上方,這裡有一塊整片陵園中最大、最好的墓碑,周圍的泥土和碑前的花束都是新鮮的,顯然地下所埋之人才剛剛逝去不久。
確實不久,因為這是將軍盟老大林無意的墳墓。
孫家老爺站在林無意的墳前,站了很久很久,才朝後擺了擺手。木石走上前去,將準備的糕點、水果一一呈上,還插上了三支香。
青煙嫋嫋直上。
緊接著,孫家老爺便一屁股坐在墓前,衝木石伸了伸手:"拿來。"
木石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腰間的褐色皮囊遞了過去。孫家老爺解開皮囊上的扣子,朝著碑前"咕咚咕咚"倒出去大半瓶,然後喃喃說道,老兄弟,喝吧。說完,自己也仰起脖來,朝著喉嚨灌起了酒。
孫家老爺的身體狀態,本來是絕不能飲酒的。木石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沒敢阻攔。
"什麼人?膽敢三更半夜闖進將軍盟的陵園?"不遠處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緊接著,三四個人朝這邊跑了過來,他們是這裡的守園人,日夜都住在這裡,身手了得。
不用孫家老爺吩咐,木石的長劍已經出鞘。
木石持著長劍走了過去。
長劍如水,在月光下蕩出殺意。
風吹,草動。
過了一會兒,木石便走了回來,手裡的長劍上滴著血。他沒有向孫家老爺彙報什麼,隻是安靜地站在孫家老爺的身邊,他隻要儘好自己的職責就夠了。孫家老爺已經喝多了,其實他年輕時,酒量不僅這樣。
孫家老爺靠在墓碑前,仰頭看著月亮,傻嗬嗬地笑著,腦海中回憶起當年三人結拜時的模樣來。
"我黃峰!"
"我林無意!"
"我孫淩雲!"
"今生願結為異性兄弟,從此吉凶相照、福禍相依、生死相托、天地為證"
那些誓詞是如此的熱烈,仿佛至今都回蕩在他的耳邊。孫家老爺閉上了眼睛,嘴角浮起一絲溫暖的笑意。孫家老爺睡著了,木石將他背起,緩緩下山。
夜。小店。某條巷子。平宅大院。
夜,很安靜。
黃傑坐了起來。
他在床上,淩晨兩點,卻穿著衣服、踏著鞋子。他走下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油桶,將裡麵的油輕輕倒在了門檻的角處。這樣的話,開門的時候便不會發出聲音。
倒完了油,黃傑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回龍刀,打開門像貓一般竄了出去,回龍刀在他的手裡發出淡淡的光。他像一隻貓,穿過滿是月光的院子,推開了堂屋的門,走了進去。
入眼處,一片黑暗。
偏室裡,傳來震若雷霆的呼嚕聲,霸王黃拳的身板夠大,呼嚕聲也夠大。黃傑輕輕地吐了口氣,說他不緊張是假的,但他還是貓著腰,輕輕朝著偏室的門走了過去。
十七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他站在門前,裡麵的呼嚕聲更加震耳欲聾。
他輕輕推開門,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個巨大身影。他走過去,站在床前,慢慢舉起了回龍刀。他的目光沒有一絲猶豫,腦海中是母親躺在橋洞下麵,最後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毫不猶豫地揮出刀去。
可就在這一刻,黃峰突然猛地回身,狠狠一拳打在黃傑的胸口,黃傑連人帶刀一起飛了出去,"砰"的一聲重重撞在對麵的牆上。
窗外的月光灑在黃傑慘白的臉上,這一拳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你這個撲街仔,連老子也敢偷襲!"黃峰大怒,像一隻出籠的猛虎,朝著黃傑撲了過去。一點都沒形容錯,在這一刻,黃傑甚至嗅到了一絲腥風。
黃峰的身上似乎真的有著野獸的氣味。
"給老子去死吧!"
黃峰抓起黃傑,用力朝著窗外丟去。窗上有玻璃,但這並不能阻擋黃傑的身體。"嘩啦"一聲,玻璃儘碎,黃傑的身子也滾到了鋪了一地月光的院子中央。
他的臉上、手上全都紮著玻璃,鮮血淋淋,但是回龍刀始終都沒有丟。
"呼"的一聲,黃峰從窗子裡麵跳出,再次朝著黃傑撲了過來。黃峰的表情猙獰,越發的像隻猛獸。黃傑不敢怠慢,立刻一躍而起,緊握回龍刀朝著父親衝了過去。
毫不留情,一刀狠狠劈出。但是刀未劈到,黃峰的拳卻已到了。"轟"的一聲,這次是肚子中拳,黃傑差點嘔吐出來,整個身子也再次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才跌了下來。
五臟六腑都像是碎了,但刀卻依舊緊緊握在手中。
黃傑想站起,但是力氣已經儘失。
"去死吧!"黃峰衝過來,狠狠一腳踢向黃傑的腦袋,這一腳如果踢下去,黃傑的腦袋保準當場四分五裂。
好在就在這時,院中四麵八方奔出十多個人來,這些都是將軍盟中的重要人物,也隻有這些人才有資格和黃峰住在一起。"大哥不要啊!""大哥息怒啊。"眾人紛紛拉住了黃峰,但是被黃峰儘數甩飛了出去。
不過也因如此,黃峰的怒氣終於消減了一些,甚至開始哈哈大笑起來:"竟然偷襲老子,有本事、有本事!好,我還不殺你,我給你機會!如果你真能把我給殺了,老子的位子你馬上就能坐!"黃峰一邊大笑著,一邊走回了屋子。
黃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剛才中的那兩拳,讓他徹底失去行動能力。但是沒人敢扶他,眾人悄悄的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黃傑像條狗一樣的趴在地上,仰頭看著天上的月光,一動不動。
黃傑就這樣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沒能動上一下。
黃峰站在院子裡刷牙,最後一口水吐在黃傑的臉上。
"想殺老子?再練兩年吧。"
直到日上三杆,黃傑才終於恢fù一些氣力,慢慢站起來走進了自己的屋子,拿出床頭櫃裡放著的傷藥,給自己包紮起來。
這不算什麼。
黃傑的心中一片清明。小的時候,比這更難堪的苦,他都嘗過。
包紮完了以後,黃傑拿起回龍刀,站在屋子中央,一下一下地劈著刀。每一刀,都滿懷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