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藝能界裡也不都是笨蛋,有些聰明人就隱隱約約已經能感到,深作欣二或許是得罪什麼人了,這是被人家惡意針對了。
蛟川春樹就是能夠清楚看到這一點的有心人。
隻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當局者迷。
雖然他能看清彆人的處境,但事不關心,關心者亂。
一旦牽扯到自身的切身利益,就無法保持這麼清醒了。
反而因為自以為掌握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內情,自行腦補,迪化對方,對自己的處境造成更嚴重的誤判。
1986年5月29日,當蛟川春樹正在自己的電影公司整理《東京布魯斯》的劇本,為這部自己打算親自執導的電影向映畫倫理委員會報審的資料時,他在辦公室裡接到了來自“東都總屋會”的電話。
沒想到拿起電話獲知的,卻是一個聽來不妙的消息。
“什麼?你說對方不接受賠償嗎?”
電話裡和蛟川春樹通話的人,正是上次受他差遣,帶隊去銀座壇宮鬨事的總屋會乾部——掛著公關部長名頭的沼澤四郎。
“咳,抱歉,這件事我沒辦好。讓您失望了。”
“沼澤,到底怎麼回事?”
蛟川春樹並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作為蛟川書店的繼承人,能在兩兄弟間的競爭中勝出就已經說明不是庸才了。
更何況繼承家族事業後,他在進一步把蛟川書店壯大的同時,他自己還單獨開創了屬於個人的電影公司。
憑借把文學著作影視化這一招成功地進入電影界,並且取得了不小的成功,這就更說明他的本領出眾。
說白了,他可不是什麼隻想著守成的繼任者,而是懷揣著要把蛟川家發展成財閥的野心,也具備相應的能力。
“對方的態度這麼強橫嗎?還是說……是你的誠意不夠。又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不……不是,我確實是誠意滿滿前去道歉的。”
蛟川的語氣讓沼澤嚇了一跳,他怕蛟川誤會自己敷衍,趕緊解釋。
“可……可問題是……我……我根本沒能再次進入餐廳……”
“這怎麼可能?”蛟川春樹有些不明所以,有點急不可耐地追問,“難道他們還能無緣無故,把你攔在門外嗎?”
“這個……是這樣的,情況有點特殊,銀座的那家中餐廳目前已經搞成會員製度的了。一般的客人已經不再接待了。通往大街的入口處就站著接待員,我總共先後登門了兩次。可惜連樓梯都沒能登上去。”
“那你就成為會員嘛。你不用擔心費用,我都說了一切有我負責的。”
蛟川春樹的語氣有點不快了,沒想到這個沼澤關鍵時候這麼不懂變通,反正都是去送錢的,怎麼送還不都一樣。
上次聽他講述情況,這家夥連連誇獎那裡的菜色,再加上電視上還見過銀座壇宮的內部樣子。
就連他自己也想找機會去品嘗一下呢。
“這個,不是的……加入會員的事我也提了。不過對方好像沒有什麼興趣。連入會條件也沒告知,直說會員都是老板定的。就留下了一張我的名片,讓我等消息而已。頭一次回來後,我等了一周也沒有任何回複,覺得不大可能接到對方電話了。所以才第二次登門的,但依然和上次一樣。”
“怎麼會這樣?這分明是有意把你們拒之於門外呀。是不是你們又擺出氣勢洶洶的樣子嚇住他們了?讓他們誤會你們是再次來鬨事的?”
“肯定沒有,我們這次去的時候,是很誠懇的。沒能進入餐廳,我就主動表示了來意,肯定不會產生誤會。而且我在門口等待的時候,也有不少其他途徑此處的顧客想要進去看看。結果,那些人也都被那餐廳的服務員阻攔了。告知隻有預約目錄上的客人才能進入。所以也不是隻針對我們……”
彆說沼澤四郎的語氣有些匪夷所思,蛟川春樹也都快聽愣了。
一家中餐廳啊,怎麼這麼拽?
居然搞起了會員製!
以為這是什麼富豪俱樂部嗎!
難道這地方真的這麼高級?
尤其他還記得沼澤四郎告訴過他,說哪家餐廳裡麵的麵積很可觀,起碼能接待三百人。
現在居然拒絕客人,這麼大的餐廳哪兒可能坐得滿呀,買賣能好的了嗎?
想也知道,這每天肯定都要賠掉不少錢的呀!
這種事他沒聽都沒聽過,一時摸不準這是什麼路數,遲疑道,“那你……不被允許進入……最後就這麼回來了?”
後半句他沒說——這麼簡單的事,居然連個正式回複也沒得到,要是這樣的話,那你也忒廢物了,我今後可是絕對不會再用你這種蠢貨辦事了。
好在沼澤還不算無可救藥。
“不是的,雖然沒能進去,可第二次登門,我就一直等在外麵,最終還是讓餐廳的人把餐廳的負責人請出來了。就是上次給我們免單的那個人,他是餐廳的經理。後來我和他去了旁邊的咖啡廳,麵對麵,我們總算把那天的事說清楚了。我先是鞠躬表示歉意,告訴他,上次是我醉酒鬨事,蛟川會長的名字是我自作主張胡說的。您完全不知情。所以我事後感到惶恐,才會前來道歉,並給予經濟補償。之後我就拿出了一百萬円……”
“既然都這樣了,難道對方還沒接受嗎?”
“是的,沒有接受。無論我怎麼說,對方就是不肯收下我帶去的一百萬。不過對方的態度倒是很和善的。他說經濟賠償就算了,他們店還不至於把這點損失放在眼裡。如果真心道歉的話,不如儘量多支持一下鬆本慶子小姐的電影,在各種獎項的提名和評獎時彆忘了給她投票就好。後來我們就一直在談論日本電影界的四大獎。對方還問我是不是真的認識蛟川會長,會長是不是學院獎有投票權的評選會員。我覺得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聽到這裡,蛟川春樹不由倒吸了口涼氣,越發感到這家餐廳神秘莫測,誌不在小。
連一個餐廳經理都能對一百萬円不屑一顧,反而關注起日本電影界的獎項評選,開始替鬆本慶子拉票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想想看,這家餐廳股權登記顯示是華夏內地方麵幾家單位投資的,帶著官辦色彩,某方麵的用意很鮮明啊。
弄不好這家餐廳就是為了那邊的大人物方便和那些日本的大人物私密接觸,才專門設立的呀。
難道是效仿朝總聯、韓民團在日本開辦餐廳作為聯絡點的辦法嗎?
要是這樣的話,就越發證明了處理好鬆本慶子這件事的重要性……
至於電話那頭的沼澤四郎,對於這口涼氣也能表示理解。
雖然他不懂得蛟川春樹的腦子裡盤算些什麼。
一點也不知道這位蛟川會長已經誤把銀座餐廳當成華夏方與日本政客接觸交好的特殊場所了。
正在腦子裡拚命迪化對方,在想象中不斷強化對方的背景和實力,自己嚇唬自己,搞得壓力山大。
但他畢竟是混社會的人,他幾次與負責餐廳的人接觸下來,對那個華夏年輕人的不卑不吭的氣度,爽快的行事方式倒是不敢小覷,能明顯感到對方層次不一般。
再加上銀座壇宮的豪闊也是超乎他想象的,那幾個保衛乾事身上帶著華夏特殊部門的氣勢,更讓他本能地感到了這件事蘊藏著某些風險。
自然也不希望事態繼續擴大。
於是略等了一會兒,他繼續請示。
“蛟川會長,您看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對方好像真的有所依仗啊。麵對我是毫無壓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要不要繼續表示誠意呢?”
蛟川春樹長舒一口氣後終於回過神來,他已經把他自己嚇唬出了一身冷汗。
連說話語氣都透著心虛了。
“對方的意思……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那……那就辛苦你,再去一次吧。沼澤,這次帶上兩百萬円吧。你再告訴對方,就說鬆本桑的表演令人印象深刻,任何專業人士都會給予極高的評價。至少,我蛟川春樹就很欣賞,在學院獎的提名和評選上一定會鼎力支持的。”
這話一說,沼澤四郎也不禁暗中鬆了一口氣,連忙在電話裡答應。
“嗨以,蛟川會長,請您放心。這次我一定把事情辦好,絕不會再辜負您的所托。”
對他而言,隻要能儘快息事寧人就好。
像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已經超出他的認知,還真不想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