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的話說到這兒,張士慧眼睛發亮了,忍不住拍案叫絕。
“對對,這道理說得通啊。按你這麼算賬的話,那這事兒確實大有賺頭。我算是徹底放心了!”
“不怕你笑話,剛才乍一聽你說要放棄利潤賣貨,我還真有點心疼呢。覺著咱們又不用像解放鞋一樣必須搭著拖鞋往外賣。是不是太吃虧啦,一盒煙彆看隻少賺一分錢,那天長日久得少賺多少呢?”
“可後來你一提到時間,哦,我明白了,原來這就叫抓大放小,這就叫有舍有得!沒錯,咱在這些東西,要耽誤工夫才是虧大發了。”
“合著吃虧真的就是占便宜。咱們掙的什麼錢?不就是國營商店死腦筋死製度,沒法靈活變動價格,他們又不肯吃一點虧的錢嘛。咱賣那些高檔貨賺的是真金白銀,賣這些廉價貨賺的可就是時間了。”
張士慧的話,充分證明他已經領悟到位。
寧衛民自然大為高興。
“對嘍!我的意思就是說,咱做生意得大氣點兒。賺錢不能從窮人身上賺,那太累了,也不算本事。要吃大肉當然得從肥的家夥身上下刀子啊,也有成就感對不對?說白了,咱從窮人身上掙的是名聲,從富人身上掙的才是利潤。這就叫殺富濟貧啊!”
說著,他愈加把自己當成了水泊梁山的好漢,搖頭晃腦起來。
隻是張士慧卻仍然要為一個問題困擾。
“衛民,你想的這主意是絕對的高明。可是有一樣啊,賣那些高檔貨我是不發愁,咱熟門熟路。可這些廉價的煙酒,我可有點手生啊。你看,咱們進貨量可是太大了,有點不好往外折騰啊?乖乖,一萬兩千五百條煙,三千六百瓶二鍋頭。我還真有點發怵……我估摸著,就是不掙錢,這些貨也夠我折騰倆仨月的……”
真不能說張士慧的顧慮沒有道理。
不過好就好在寧衛民是個喜歡思後而定,定後而行的人。
他辦事謹慎,對這個問題,其實他心中早有成算,早就替張士慧都規劃好了。
“你彆急啊,聽我慢慢跟我說啊。這些煙酒量是不少,所以咱要想順暢地快點出手,那就得找對方向,有自己的獨特辦法才行。要我看啊,可以一分為二區彆對待。”
“你看,像清泉、黃河和八達嶺這些帶過濾嘴兒的丙級煙,城裡人還有不少人抽,咱們也進貨相對較少。二鍋頭酒呢,其實也是老百姓除了散裝酒,最愛買的瓶裝酒。”
“那對這些煙酒,咱們就可以按成本價通過身邊的親戚朋友往外分銷。沒有人會嫌麻煩不樂意幫忙的。因為誰賣給熟人,都是又得實惠又掙麵子啊。”
“彆的不說,紅星二鍋頭,咱按進價賣一塊四,那就比副食店一斤‘毛三’散白多一毛錢了。如果算上買的人還白落一個玻璃瓶。那等於也不差什麼了。對不對?咱要再和商店裡雷打不動的一塊五毛二的官價一比,你說!誰買著這樣的酒,他能不感謝賣給他的人?”
“不瞞你說,這種事兒我早就在我們鄰居身上試過了。我那些款式一般,但特便宜衣服,就讓他們幫著我賣。結果我那些鄰居們,不但個個都在單位混得倍兒有麵兒,還都從中掙著錢了呢。”
“現在他們一個個特念我的好,見了我主動就跟我打聽,老問我有什麼新來的便宜貨。鞍前馬後的積極性那叫一個高。不怕你不愛聽,就我靠這一手換來的好人緣,十輩子也用不了。恐怕比你不掙錢,賣你們親戚便宜家電都見效……”
最後一句,讓張士慧就是一個愣怔,片刻後不禁脫口而出。
“啊?那照你這麼說,我……我不成冤大頭了?”
跟著又是一拍巴掌。
“嘿,你也太狡猾了!彆人幫你辦事,居然還得反過來謝你!行,你可真是當之無愧的奸商啊!太壞了你……”
可麵對這樣的指責,寧衛民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根本就懶得理會那咬牙切齒,不知是嫉妒還是自卑的張士慧。
隻麵帶嘚瑟,說了一句“好好聽我說……”
就又專心展露起奸商本色,繼續地碼棋布子了。
“至於這些玉帶橋、大雁、雙鶴的沒嘴兒煙,城裡除了特困難的人,幾乎已經沒人抽了,咱在店裡留下各樣一件兒,回頭慢慢賣著充樣子就夠了。其他的貨,就得靠你找渠道往郊區甩了。”
“總之你記住一個字兒,就是‘快’!哪怕賠點運費,比咱進貨價便宜點都行,趕緊捅出去。因為隻有儘快回籠本錢,咱們才好進新的貨,繼續這麼良性循環。”
張士慧關注力已經回來了,聽了這話忍不住又讚上了。
“哎,你給的這方向真對路哎。可不嘛,農民喜歡這種煙,是最大的消費群體。這麼乾,可能還真能行。那你要這麼說的話,那咱們再往遠點賣行不行?像我媽那河北老家那邊,好像有個親戚也是開煙酒店。要給他的話,咱放心,他也合適……”
但張士慧可沒想到,他自認為挺好的這個主意,卻立刻遭致寧衛民強烈反對。
“彆介,你可千萬彆!這煙酒不是一般的東西,國家管控條例嚴著呢。咱們的貨出咱們的手,一定一定不能出京城範圍。否則一旦被發現,是要被吊銷執照的。”
“你呀,回頭好好看看相關條例吧,相關的責任定的細致著呢,你超過單據上的數目運送煙酒都犯法。所以千萬小心,絕不能彆因為無知和疏忽,犯這樣的錯誤,把咱們自己擱進去。”
“有關這事兒,我真得特彆囑咐你一句,外貿煙往往會涉嫌走私。利潤雖大,但千萬彆碰,咱碰可不值得。要我說,就連高檔煙酒的回收業務,你也彆收洋煙……”
寧衛民的這樣的鄭重其事的態度,由不得張士慧不重視。
他點了點頭,認真地做出了承諾。
“你要不說,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嚴重呢。那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那些條條框框,我回頭一定好好讀讀。你既然提醒了我就不會犯錯誤的。”
跟著又似乎醒悟了點什麼。
“哎,那要這麼說的話,你是不是就為了預防萬一,怕咱們出錯,才會替那姓黃的想那麼周到啊。圖得是他關鍵時候托咱們一把。那為了他,咱……咱今後就隻能一直賣京城本地貨了唄?”
哪知這事兒出口,寧衛民倒笑了。
“嗨,的確是為了以防萬一不假。可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你卻想錯了。”
“我跟你說實話吧,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咱們一旦要把大批廉價煙賣到郊區,必定會對郊區的煙酒市場造成衝擊。咱們的貨便宜啊,那人家都買咱們的,就不賣公家的了。”
“這種行為在西方國家叫做傾銷,是能把彆的企業擠倒閉的。那供銷社不懂咱們來財的方式,絕對沒有還手之力,他們能高興啊?”
“時間一長,他們肯定受不了,或許就能讓糖業煙酒公司過問調查。你能保證沒人查到咱們頭上。到時候怎麼辦啊?姓黃的要找咱們問話,就得拿本地貨當擋箭牌了。”
“彆忘了,地方保護主義哪兒都存在,本地煙酒賣得好,實現利稅最大化才是最重要的。外地煙酒積壓一點怕什麼?所以就算咱們做的不地道了點,給黃大經理惹了麻煩。可幫本地企業化解了積壓庫存,那也是大功一件啊。”
“我敢肯定,在此之前,咱們京城的煙酒企業就會首先感謝糖業煙酒公司。那姓黃的做出成績,當然就會受到上級表彰。到時候,咱們問題即使暴露了,他也會做出正確取舍的。不會太苛責咱們,興許以後還會繼續支持呢……”
說到這裡,寧衛民又再難掩其自鳴得意的神色。
衝著張士慧一抬下巴頦,擠咕了一下眼睛,便嘿嘿壞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孔帶給張士慧的感覺。
其實與去年上映的電影《陳X市長》裡的那些愛搞陰謀詭計的滬海奸商,頗有幾分相似。
不過,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
那叫臭魚找爛……不對不對,是烏龜……呸呸!是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哪。
張士慧居然毫無一點被引上賊船的懊惱。
他就像電影《白毛女》裡時刻緊跟著黃世仁的穆仁智,也在臉上泛起了歡暢的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