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間總有些奇人奇事。
跟據邊建功的表述,顯然這“張大勺”就應該算是“北極熊”廠裡的一位怪胎。
敢情“北極熊”偌大的廠子,兩千多的職工,一共設立了三處食堂。
其中大食堂和清真食堂那都是為職工服務的,這是打原先從建廠開始就一直存在的老食堂。
唯有這小食堂,是五年前從“張大勺”來了後,才因他成立的。
既然是專門成立的,免不了就具有一些特殊性。
首先來說,這小食堂是隻負責接待副廠長以上級彆的廠領導的地方。
“張大勺”連各科室的正職科長都不伺候。
其次呢,還彆看“張大勺”每天工作就忙乎領導們中午一頓飯,其他什麼都不乾。
但他工資卻拿得巨高。
廠裡人人都知道,這“張大勺”一來廠裡,就壓著其他那兩位負責職工食堂的大師傅一頭。
他每月除了獎金,居然拿九十多塊固定工資,直接就是炊事員頂頭兒的一級待遇。
然而那兩位師傅,彆看都是廠裡的老職工了,可每人才掙每月八十五的炊事員二級工資。
直到去年,大食堂的龐師傅因為在輕工業局的“炊事員大比武”中拿了一等獎。
工資才又提了一級,勉強和“張大勺”持平。
更絕的是,那“張大勺”為人處事都霸道極了,尤其是工作上。
打他來的那天起,“北極熊”的食材來貨,那都得先緊著他先挑、先選。
隻有他挑過的東西,才能輪著剩下兩個食堂分。
而且小食堂廚房裡的雜活兒,他也一點不沾手,全都分派給大食堂的人來乾。
偏偏他還容不得錯,愛橫挑鼻子豎挑眼。
為他幫廚的人,乾的稍有一點不合他心意,稍微有點馬虎,他開口就罵。
最不可思議的是,誰不服都沒用。
彆說諸位廠領導在這個問題上,難得意見統一,全都堅定不移的向著“張大勺”。
甚至就連主管大食堂的一把手龐師傅也一樣。
本來最愛對自己人護短的他,一改往日習性,反倒呈現出胳膊肘朝外拐的樣子。
彆說每天送來的食材,龐師傅恨不得撿著最好的,給“張大勺”主動送上門去。
就說“張大勺”罵人這件事,他居然也說人家罵的有道理。
反過頭來,還訓斥底下人乾活不走心,丟他的人。
誰要因此表現出不高興啊,龐師傅索性扔下一句話給誰。
“要麼你從大食堂走人,要麼今後就得聽張師傅的話好好乾活。”
而作為安撫的方式,龐師傅僅僅是同意以一個月為期,輪換著安排倆人去伺候。
乾好了回來換一個月輕鬆活,還給四天休息獎勵。
可要是誰乾不好,惹“張大勺”再說出不滿的話來……
那可對不起嘍!
下回漲工資率先淘汰誰,那就得多等一茬機會了。
更蹊蹺的是,據行政科的人透露的消息,說這“張大勺”好像還是龐師傅親自給介紹到廠裡來的。
於是大家夥就看不明白了,萬分不解,這到底是誰欠誰啊?
明明是龐師傅幫了這麼大的忙,怎麼卻反倒像他欠了“張大勺”的錢一樣心虛?
龐師傅向來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可是最看不上彆人在他麵前充大個兒的?
可為什麼會如同敬著祖宗一樣敬著“張大勺”?
這天底下,想來是再沒有比這更令人琢磨不透的事了!
不過呀,說一千道一萬,最後無論是誰,還真是不得不承認。
雖然這“張大勺”猖狂是猖狂,倒確有可以猖狂的資本。
至少老家夥的手藝好,是半點不摻假的。
甚至說起來都有點神乎其神。
比方說,像夏天的時候,天兒一熱,不是東西就容易壞嘛。
小食堂可沒有任何冷藏設備。
蔬菜瓜果好說,可肉就須得放大食堂的冷庫裡。
否則過不了晚上,就該有味了。
為此,每年一進了暑伏,“張大勺”就要天天去冷庫裡取肉了。
他跟彆人最大的不一樣,就在這個時候顯現出來了。
一般彆人領東西,誰都是先報數,上稱約好了,再拿走。
“張大勺”可不介。
他要肉,自己跟管庫的一邊報數,一邊就上手切。
說兩斤後臀尖,上去奔白條子豬上就一刀。
往稱上一甩,絕對的兩斤!
要半斤裡脊,同樣一刀。
再約,一樣沒錯!
三斤排骨,還是一刀。
庫管再一看稱,簡直都神了!
所以就這事兒一傳出去,“張大勺”又有了一個外號——“張一刀”。
據說,唯一一次報數和約稱對不上的一回,是那老家夥要了一豬前肘。
當時他報了二斤二兩,管庫的上稱一約,居然是兩斤七。
可不成想,這老家夥說的是淨重,管庫的還給約早了。
真等那“張大勺”當麵兩下子,“哢嚓哢嚓”,再把骨頭剃了。
上稱一約,還是準準兒的,說二斤二就是二斤二。
瞧瞧,即便是專門賣肉的,也沒聽說過有人能做到這一步啊?
這就是那“張大勺”。
還有呢,給他幫過廚的人也都在外麵宣揚。
說那老東西切菜幾乎從來沒有說使墩子、使案板的。
壓根就沒那一說。
打個比方說,冬天要燒道蓑衣蘿卜,刀工上總得切出花兒來吧。
這刀切不到家,這蘿卜拉不開。
要切大發了,它斷了。
不用案板,不用墩子,你底下就得玩上一印兒!是不是這道理啊?
可人家“張大勺”,還就用刀直接那麼切。
切完了往盤裡一擱,然後拿油一汆,齊了。
拿走了蘿卜,底下的桌子還是那樣兒,連想找個刀印都難,甭想。
另外,“張大勺”在白案上也有絕的。
眾做周知,這年頭沒有發酵粉,全用堿,弄不好就黃,弄不好就發酸。
大食堂做饅頭,全得按斤兩來。
擱多少麵粉,多少水,揉出來的麵團,放多少堿麵,全是固定的。
可沒想到這“張大勺”根本不用通常的辦法。
他隻要一瞧這麵發起來多大,一摸這麵的軟硬,就知道怎麼辦了。
然後他就拿個紙,盛上堿麵過來,看都不看一擱上就保準兒合適。
說沏完了剩點,說沏完了堿大了,從就沒那麼一說。
這又是什麼樣的高手風範?
牛啊!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