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很多離地女子一樣,我家仙子打小也喜歡明月,今日也不難為諸位,就以這最簡易的‘明月’為主題。”
“你們可以自由發揮,詩文歌賦皆可,在三炷香內,寫出最好的作品,給我家仙子一覽,能得她傾心者,便是今夜的入幕之賓。”
俏麗侍女的清亮話語落下。
她取出了一隻黃銅色香爐和三柱香,放在案幾上,用火折子依次點燃。
醉仙樓全場陷入了聲浪的海洋。
眾人議論紛紛,不少二樓的賓客們也被熱鬨吸引,連忙趕下樓來,湊這千載難逢的豔遇。
星子鎮最大的醉仙樓內的頭牌清倌人羅袖姑娘,今夜竟然以詩文選郎?
這要是放在往日,打不住要花多少靈石神仙錢,眼下卻都有參與的機會,可以白嫖……
哈哈,看來今夜沒來醉仙樓的客人們,估計聽聞後要捶胸頓足吧,不過醉仙樓老板娘這一手,八成也有闊大名氣、攬客的心思,哪裡是真的那麼好心……
不少台下的賓客暗暗想道。
不過,此時此刻,眾人也沒有了太多的心思亂想,隻有三炷香時間,還是趕緊做詩。
羅袖端坐在琴台後麵,笑顏漸漸收斂,白色薄紗顏巾下,唇角掛著淡笑。
她低垂眼簾,開始素手彈琴,奏樂助興。
熱鬨非凡的大廳也在悠揚的琴聲之中,緩緩安靜了下來。
俏麗少女點香之時,剛剛她們二人進入大廳的那扇門後,又陸續走出了一隊丫鬟,穿著青色繡花衣裳,手裡端著一個個托盤。
托盤內是筆墨紙硯等文房墨寶。
這對衣飾統一的丫鬟們,井然有序的依次去到一張張桌案前,將文房墨寶奉上,供詩性大發的眾人揮墨。
隨後默默有序的退下。
趙戎所在的桌案,因為人多,也來了好幾位青裳丫鬟,不過大多被顧抑武和正義堂學子們謝絕了。
他們都是儒生,自然是無時無刻不自帶筆墨了,且品味很高,擅長此道。
自身帶的文房墨寶肯定是比醉仙樓提供的好的。
於是他們紛紛取出了自備的墨寶,默契的不再言語,而是摩拳擦掌,開始動筆。
大夥都是同窗好友,對於‘獎勵’心動,那就該競爭時競爭,沒有什麼抹不下麵子的,為了交情故意去讓著對方,這才是見外且愚蠢的做法了。
平日裡,書院內的詩會也有不少,眼下這種情況他們也是輕車熟路。
所以,此時想讓仙子傾心的學子們,各憑本事。
看看最後誰能抱得美人歸。
青裳丫鬟們見遇到了自帶裝備的‘高手’,對視一眼,準備默默退下,不過其中也有一個模樣伶俐的丫鬟,發現了這群舉止不俗的儒生之中的異類。
伶俐丫鬟端著托盤,走向了趙戎,他遲遲沒有取出筆墨紙硯等物。
趙戎朝這伶俐丫鬟溫潤一笑,搖了搖頭。
後者微愣,多瞧了這個‘拒絕白嫖’的奇怪年輕儒生一眼,轉身欲撤。
“過來。”
趙戎身後一直靜立夾菜的趙芊兒忽道。
伶俐丫鬟轉身,怯怯的看著那個語氣淡漠的少女,剛剛的話語應該是她出聲的。
隻見這個淡漠少女正一手端著白瓷小碗,一手持著細長銀筷,目視餐桌,時不時的落手夾菜,沒有轉頭瞧她。
側對著伶俐丫鬟的的臉蛋,弧度完美,瓊鼻秀挺,側顏俏美的讓見識過不少青樓美人的她都不禁心動起來。
好……好俊的姑娘。
伶俐少女忍不住多瞧了幾眼這個似乎伺候著奇怪儒生的淡漠少女。
視野中,她正輕盈的盛好一碗清肉羹湯,銀勺在碗內邊緣舀了口,粉唇輕啟,含了一口,眯眼嘗了嘗,輕輕點頭。
淡漠少女沒有看向她這邊,而是轉身將清肉羹湯捧到了那個奇怪儒生麵前,朝他甜甜一笑,“沒想到這離地菜肴的清淡口味,還挺像咱們大楚乾京,應該也符合你口味,戎兒哥快嘗嘗這個,溫熱正好。”
後者會心一笑,拍了拍她端碗的小手,主動接過了白瓷碗,沒讓她喂。
看著這一幕伶俐丫鬟,忍不住悄悄瞅了眼碗裡的肉羹,抿了抿嘴。
隻是下一秒,正傻愣著的伶俐丫頭福至心靈,肩膀一提,連忙端盤上前。
趙芊兒笑顏如嫣,看著趙戎吃了口肉羹,她取出趙戎用過的粉色香帕,擦了擦幾根蔥指,先是轉頭看了眼舞台上那個優雅奏琴的羅袖,其已然是場上所有男子的焦點與動力。
趙芊兒輕睞著桃花眼,端詳著台上‘仙子’,同時腹前的小手將香帕默默折起,安靜了會兒後,回首接過了伶俐丫鬟手裡的托盤。
與此同時,她將手裡對折的香帕,兩指夾著,遞給了伶俐丫鬟。
“清冽泉水,煮熱,洗乾淨。”
言簡意駭。
“好的好的,仙子。”伶俐丫鬟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連忙雙手小心翼翼的接過了對折的香帕。
對於一些樓內貴客的嚴厲古怪要求,她早就習以為常,之前還遇到過要臭豆腐的客人呢……
隻不過現在大半夜的從哪裡找泉水去。
模樣伶俐、身板瘦弱的丫鬟朝趙戎和趙芊兒行了一禮,趕緊露出了燦爛的笑顏,隻是這一笑卻是一個不注意,露出了缺了顆門牙的幼嫩牙口。
她見淡漠少女丟下一句平淡的吩咐之後沒再關注她了,於是便捧著對折的香帕,小步退下了。
離開喧鬨的一樓大廳後,缺門牙的伶俐丫鬟笑容早已消散,她左右瞅了瞅空蕩蕩的船板。
除了遠處一個站在船頭仰頭望月的奇怪抱劍漢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無聊綠仆之外,哪裡還有其她同伴們的身影。
再次被拋下的缺門牙小丫鬟眼神有些失落,伸手捂了捂咕咕叫的小肚皮,冰冷的晚風吹了會兒,她打了個顫,旋即又努力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後一蹦一跳的去給貴客找泉水去了,唔,還要煮熱……
一樓大廳內,喧囂早已小了下來,大多數人在伏案埋首,沉思創作。
悠揚如溪澗泉水的琴聲,在席間流淌。
大廳邊緣一角,周圍的同窗們正在埋頭思索詩作,趙戎倒是格外的閒。
他看了眼那個伶俐丫鬟離去的瘦弱背影。
趙戎回過頭,注視著趙芊兒。
她正乖巧的垂首,站在趙戎的桌前,給他鋪紙硯墨,一句話也不說。
小丫頭動作輕輕,認真專注,整齊柔順的劉海與鬢角垂落的秀發,遮住了她的桃花眼。
讓人看不真切她的麵容。
趙戎默默看了會兒。
不多時,他低頭將碗中肉羹扒光了,又起身,自己去舀了一碗乳白鮮美的魚湯,用銀筷在湯內夾了夾,似乎是在探著有無魚刺。
這個小丫頭剛剛給另一個缺門牙的小丫頭的那隻粉色香帕是何物,趙戎一清二楚。
那是小芊兒的第一件須彌物。
至於裡麵有什麼……
趙戎突然伏下身子歪頭側目,去偷瞧趙芊兒劉海掩蓋下小臉上的表情。
他這一套動作迅雷不及掩耳。
不過,映入趙戎眼簾的,依舊是趙芊兒的平靜表情。
她輕咬著粉唇,瞅了‘突然頑皮’的他以眼,小嘴微撇,“戎兒哥,真無聊。”
趙戎尬笑。
正在這時,趙芊兒硯好了墨,輕輕拍手。
趙戎將無刺的鮮美魚湯遞了過去,狗腿子似的,眨眼道:
“嘗嘗,是這星子湖內的靈物喂養的鯽魚,聽說被鎮上的幾個仙家商號壟斷著,未經允許,尋常人不可以釣魚。”
趙芊兒眼眸倒映著戎兒哥,她輕眯桃花眼,啐了他一口,“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趙戎把臉一板,嚴肅道:“小小芊兒,快點喝我的湯,哼,勸你不要不識抬舉。”
“臭屁樣子。”趙芊兒俏臉抑製著笑,瞪了作怪的戎兒哥一樣,“就不喝你的。”
隻是雖然她是這麼說,不過還是鼓著嘴,溫順的伸手去接了。
“啊,張嘴。”不過趙戎手一縮,繼續得寸進尺,想要親自來喂。
趙芊兒瞧了眼周圍的正義堂學子們,不少人不時的抬目偷瞄。
她臉頰上飛來些霞色,認真的搖了搖腦袋。
趙戎也不好強求,將碗遞給了她。
趙芊兒喝了口溫熱的魚湯。
眼眸彎成了月牙兒。
沾染些許乳白湯汁的唇角亦是彎彎。
趙戎知道她沒了手帕,彆抓起儒生衣袖,給喜歡吃魚的她擦了擦唇角,搖頭,“傻樣。”
趙芊兒出奇的不嗔惱他了,而是傻傻的又喝了一口魚湯,歪著腦袋,可人的桃花眼笑眯眯的,看著眼前的戎兒哥。
隻覺得手裡的碗暖暖。
嘴裡的湯暖暖。
胸脯下的芳心暖暖。
眼前的他也是暖暖。
正在這個時候,趙戎瞅了桌上的紙墨筆硯,輕咳了一聲。
“芊兒,那個……我能不能不寫?”
趙芊兒嘴角上揚,認真的看著他,“不行的,戎兒哥,你快點寫。”
她突然話語頓了頓,隨後眼眸低垂,輕聲道:
“純白寒宮……你們男子不就是喜歡這種即美貌又特殊的仙子嗎,特彆是受萬眾追捧的,戰勝彆人得到了會更加有成就感。”
趙戎看了一圈大廳內奮筆疾書的男子們,有些愁眉苦臉。
趙芊兒不理他,摸出了一隻小荷包,擰著眉毛,“本以為可以直接用錢省力的買下,沒想到還弄出了這一出,麻煩。”
她想了想,又瞅了眼趙戎,“不過也正好,戎兒哥你用詩文才華征服她,倒也省了以後很多事。”
趙戎張嘴欲語。
“在萬眾矚目中奪得佳人,讓仙子傾心。唔,多好的事情呀,戎兒哥,你快點,難不成還要什麼都不懂臭丫頭芊兒手把手幫你追女子不成?”
小丫頭明明是主動趕著趙戎寫的,可是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語氣又些酸酸。
像一隻掀了蓋的小醋壇子。
“你……你寫首好點的,一定要把他們壓下去。”
趙戎皺眉,直接打斷道:“我不想寫。”
他凝視著柳眉倒豎即將生氣的小丫頭,如實說出了心裡話。
“若是以前,你叫我寫我肯定寫,什麼樣的詩詞我都能給你寫出來。但是現在我答應你的情詩還沒有寫,怎麼能給彆的女子寫?”
趙芊兒麵色一怔,彆過了臉去,似乎不敢去看趙戎的眼睛。
隻是安靜了會兒後,她粉唇輕癟,自言自語似的略微哀怨道:“戎……戎兒哥還知道給芊兒寫詩啊,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趙戎搖頭,“不會忘的,托了這麼久,隻是不想給你的詩太將就,或是……隻是華麗、品秩高,而沒有真情實感。所以下不去筆。”
趙芊兒睫毛顫顫,粉唇囁嚅。
她桃花眼淡粉色的眼皮不敢輕輕扇下,害怕清淚奮不顧身的流下。
“我……我哪裡要你寫多好的詩給我,哪怕隻是一句‘我鐘意你’,芊兒也覺得是全太下最好看最動人的詩呀,我……我哪裡要你寫那麼好的呀,笨戎兒哥,臭戎兒哥……”
趙戎看著這個俏臉繃不住了的小丫頭,沉默不語。
趙芊兒想去看趙戎,又不敢去看,怕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哭,讓外人看笑話。
主動去讓戎兒哥給其他女子寫詩,她即使是再寬廣的心胸,在芳心的最深處又怎會沒有一絲難過?
當真和表麵看上去的那麼無所謂?
不過聽到了戎兒哥的回答與心裡原來一直念著她的顧慮,趙芊兒覺得足矣了。
二人之間安靜了會兒。
他們之間的動靜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為此時三炷香已經燒到了一半,眾人正處於靈感迸發、聚精會神的時刻。
連顧抑武都已經不知不覺的站起了身來,在座位走廊間踱步思索,手裡拎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小掃把……像個可憐的小媳婦似的被魁梧漢子下意識的舞來舞去。
畫風詭異。
嗯,依照趙戎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的了解,抑武兄應該是認真了。
還有其他正義堂學子們也是。
估計在憋入品詩呢。
不此刻,這些外界的動靜,趙戎與趙芊兒同樣沒有的絲毫理會。
他們的眼裡此時的全世界隻有對方。
趙戎輕輕吐了口氣,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好啦,彆再糾結這件事了,差點又哭花了臉。”
“我沒有哭。”趙芊兒吸了吸小鼻子。
“行行行,芊兒沒哭,一點也沒哭。”
趙戎笑語一句後,看著眼眶微紅的趙芊兒,忽然麵色認真了起來:
“說回正事,純白寒宮的話。我和你們一直在一起,用不上的,萬一的萬一,遇到了危險,要死咱們就一起死,用那東西保命有什麼用?我一人活著?而且它的條件也苛刻。”
“再說了,咱們把她帶回去,青君那兒怎麼交代。所以,眼下詩詞什麼的我一首也不寫。”
他輕輕一歎,“我真不想幫她梳攏啊。”
趙芊兒安靜了會兒,不時的抽一下鼻子,調整情緒表情。
此時似乎又恢複回了之前的活潑樣子,她聞言後輕哼一聲,瞅了眼覺得討厭極了的戎兒哥。
“小姐那邊你不用顧慮,如果能帶回去,我與她說……不過,哼,說的好像你隨便寫一首詩就能讓那個羅袖傾心一樣,唔,這麼厲害你倒是寫呀,就知道在我麵前吹大牛。”
趙戎表情無奈,知道小丫頭是在用激將法。
他忽然眨眼道:“你不信?”
趙芊兒昂著小腦袋,瞧都不瞧他,“不信不信。”
趙戎一笑,“不信就對了,我也不信。”
趙芊兒:“???”
她想掐死戎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