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台階之上。
孟正君剛有動靜,喧鬨四起的場上,聲浪就像被一隻被大手扼住脖子的鴨子,轉瞬間寂靜無聲。
“老規矩,此類脫離主體安排的特殊考核,我會釀情打分,並且給予表現優異者,適當加分。”
她話音落下後。
趙戎瞧見,場上沒有任何學子臉上有興奮或躍躍欲試之色。
大多麵無表情,或者是偏開目光。
趙戎頷首。
看來前兩次大考,參加這類特殊考核的墨池學子,考的都不怎麼樣。
孟正君的站姿一絲不苟,給眾人思考的時間,端手安靜了片刻。
見台階下的眾學子們興致缺缺。
她眼神平靜,依舊是嚴肅正經的表情,一板一眼的緩緩道:
“司禮堂今日便要將這禮儀考核,是去往書院聖廟,還是去往大離的學子名單確定下來。”
“按照規矩,先尊重你們的選擇,想要前往大離考核的學子,可以向前出列。”
數百人聚集的空地上,寂靜無聲,隻有孟正君微沙的平靜嗓音回蕩。
她點頭道:“諸位把握機會,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墨池學子們:“…………”
眾人麵麵相覷,好家夥,你當是集市書肆的清倉大甩賣呢?
搶個屁啊。
孟正君也不給眾人多少反應時間。
她目視前方,就像沒有察覺到四周的學子們不情願的氣氛。
這個嚴肅正經的女子,就像敷衍的念稿子走流程似的,公事公辦道:
“按規矩辦,這次大離的封禪大典,至少得有一人前往主持。”
“無人要這些珍貴名額的話,那就司禮堂來選了,被選中者若無正當理由,不得拒絕。”
孟正君頓了頓,隨後眼神動了。
她垂目,從左到右,掃視了一遍台階下的墨池學子們。
女子目光所到之處。
墨池學子或是視線躲閃左顧右盼。
或是低頭看地。
或是嚴肅無聲。
無人與她對視。
不少學子還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
場上的空氣一時間有些凝固。
右後方的顧抑武,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此刻的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隨大流的靜悄悄往後挪了一步,借助前方學子們的身形遮蔽遮蔽。
顧抑武這高大魁梧的個頭,左轉騰挪卡視角之間,硬是給他整出了身輕如燕的活來。
靈敏無比的壯漢。
這一幕,讓一旁的範玉樹看的驚歎不已,連忙跟隨。
以往一直覺得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的壯漢才是儒生的真正正確打開方式的顧抑武,眼下恨不得他自己能矮小一點。
親近他的正義堂學子們,也謹遵老學長的吩咐,紛紛低調起來,儘量不被孟正君瞧見。
嗯,不到最後關頭被她點名,實在沒辦法了,就絕不站出來。
顧抑武發現大夥都很聽他話,猥瑣發育。
唉,為了正義堂的大考成績,他真是操碎了心。
顧抑武稍微鬆了口氣。
隻是下一秒,他目光一轉,卻瞧見趙戎竟然還有功夫站在原地,低頭打量著那隻欲要隔空丈量離女盈盈細腰肢的彎曲手掌。
顧抑武眼角又狠狠抽搐一下。
他大手連忙向前一探,把趙戎這隻不對勁的手一抓,拉著一起躲避孟正君的視線。
趙戎皺眉,低聲道:“你拉我手乾嘛?”
顧抑武壓低嗓音,嚴肅道:“子瑜兄,彆鬨了,這不是兒戲,孟學正是要玩真的,你彆太顯眼,和我一樣低調些。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
趙戎左右瞧了瞧,場上,在孟正君的巡視下,很多學子躲閃。
他回過頭來,點頭凝重道:
“你以為躲起來就不會被點到了嗎?沒有用的,像我和抑武兄這樣拉風的男人,無論在什麼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鮮明,那樣出眾……”
顧抑武滿頭黑線。
趙戎話鋒一轉,嫌棄道:“抑武兄,你先把手放開,全是汗。”
顧抑武輕咳一聲,“行行,你低調些就行了,唉,也不知道孟學正到底內定了誰。”
二人抓住一起的手頓時鬆開了。
趙戎沒有接話。
他置若罔聞,取出一方鵝黃色手帕,仔細擦起了手來。
這手帕還是上回芊兒走之前,‘硬塞’給趙戎的。
小芊兒還板臉叮囑了一句,用完記得洗。
這讓沉迷讀書休息,生活有些邋遢的他不由的感歎,小丫頭真愛講衛生……咦,她是這個意思……吧?
魚懷瑾正端手靜立,與台階上的孟正君相比,就像一個小號的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她一直關注著自家學堂學子們的動靜。
某一刻,魚懷瑾的視線落在了低頭安靜做著某事的趙戎身上。
見他老老實實。
她輕輕點頭,隨後,又去注意其他率性堂學子了。
此時此刻,孟正君已經目光掃視了兩遍台下。
她的目光卻是沒有在趙戎和顧抑武等人的位置有片刻停頓,都是眼神平靜的一掠而過。
就像不久前魚懷瑾與趙戎說的一樣。
孟正君未對躲閃的他們投入絲毫注意。
其實對於台下墨池學子們的這種沉悶不應聲的反應,孟正君早就有猜到了。
眼下這番做派,也隻是按流程行事,順便殺一殺學館最近以某人帶頭引發的散漫的風氣。
她壓根就沒指望會有誰湊上來。
但是沒事。
因為孟正君早有安排了。
這時,司禮堂前的台階上。
看著下方一片整齊劃一的醒目青衿,如一潭死水般沉寂,孟正君點了點頭。
“嗯,行。”
她垂目,從袖子中摸索了一下,旋即抽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
墨池學子們見狀,大多心中一抖,這是強製安排的名單?
顧抑武眉間頓時浮現一片凝重色。
他就猜到會是這樣,孟正君早就安排好了人選。
身旁,趙戎還在仔細擦著手。
魚懷瑾站在隊伍最前方,還是萬年不變的板臉平靜模樣。
台上,孟正君麵無表情,指尖靈動,緩緩展開這張寫有名單的折疊白紙。
與此同時,垂目的她欲語,微微張嘴。
趙戎終於擦完了手,他將芊兒的手帕仔細折好收起,抬首,抬腳直接向前邁出。
“讓讓。”他說。
前方的人群微頓之後,驟然分開,像一道被劈開的水流。
耳畔,嘈雜聲越來越大,趙戎腳步不停,表情平靜,抿嘴,大步走出了擁擠的人群。
楞住的顧抑武,‘破了功’凝眉的魚懷瑾,微微張嘴的李雪幼,睜大眼的同窗們,等等。
全被他拋在了身後。
趙戎挽起衣擺,拾階而上。
一層。
兩層。
三層……
餘光之中,孟正君似乎在皺眉盯著他。
趙戎嘴角微扯。
很快,他一步一步踏平了九層台階的高度。
高處空曠處的風似乎有些大,原來已經秋深了啊。
趙戎心裡嘀咕一句,隨後微微垂首,直視比他矮些的孟正君的眼睛,牽起嘴角,“我去大離,一人名額已滿,不用再選其他人了。”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在看著台階上那個站在秋陽下,攔住了秋風,微笑的男子。
孟正君手上的動作早已僵住,那張折疊的白紙隻被打開一半,卻絲毫已然失去了用途,被某人代替。
自從剛剛她視野裡,某個男子像一支利箭似的洞穿了人群,一步一步登上台。
孟正君千年不變寒冰似的嚴肅表情,就有了些許鬆動,流露些疑愕之色。
隻是稍瞬即逝的迅速收斂了起來,看不出是何情緒了。
孟正君麵無表情,眼睛漸漸眯起,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膽敢與她一同站在高台上的男子。
嗯,趙戎還比她高大半個頭。
孟正君得以一個讓她不舒服的微微仰頭角度看他。
他腦後的秋陽還有些刺眼耀目。
即使如此,孟正君的眼睛還是絲毫不眨。
此時,她嘴裡吐出一字。
“你?”
趙戎笑道,“嗯,在下,墨池學子,趙子瑜。請問難道不行嗎?”
孟正君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趙戎目光毫不避讓,“剛剛在台下,在下聽了聽學正您的規矩,不就是鼓勵我們主動站出來嗎。”
他頓了頓,瞧了眼孟正君,此時看去好像也沒有了剛剛台下仰視時的威壓感。
她和魚懷瑾一樣,挺瘦的,嗯,隻是高些。
趙戎轉頭看了眼台下寂靜無聲黑壓壓一片的墨池學子們,語氣疑惑道:
“難道學正大人剛剛那些話隻是嚇唬我們的?人早就選好了?”
此言一出,台階下的學子們大多數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他還真敢說!
不過不少害怕被選中的學子還是長長的鬆了口氣。
最前排的魚懷瑾,眉頭越來越皺。
顧抑武已經從愣神中漸漸緩過來,此時默然不語。
趙戎話音剛落,孟正君臉上的法令紋就猛然聚攏,更深了,甚至腮幫都微抽搐了一下。
她盯著趙戎,冷聲道:“你一個人上?當然可以。”
趙戎輕聲,“那行,就這麼定了。”
孟正君頷首,將手裡那張半拆開的,僅寫有三個字的白紙,於掌心握拳一捏,頓時化為了細灰,消失在了秋風裡。
她旋即轉身,環顧一圈墨池學子們,郎聲宣布道:
“此時樂藝大考,分為兩批次。除了率性堂趙子瑜以外,所有人留在書院聖廟常規考核。率性堂趙子瑜,派往大離操辦封禪大典。”
此言一出。
台下有些寂靜。
眾人默默的看著台上那個孑然一身的修長身影。
孟正君環顧四周,麵無表情,蓋棺定論道:“以上,若無異議,那便立即生……”
“那個,等一等!”
有人道。
孟正君話語一窒,皺眉看去,隻見人群右後方,有個憨實魁梧的漢子歉意的行了一禮,隨後與剛剛的趙戎一樣,筆直上前,分開人群,一步一步踏上台階,站到了趙戎的身側。
場上頓時出現了短暫的死寂。
此時,台上,有三個人。
顧抑武沉聲道:“學正大人,算我一個,正義堂,顧抑武。”
孟正君抿嘴,看著身前著兩個男子。
趙戎皺眉,轉頭瞪了眼顧抑武。
後者笑容燦爛,沒有說話,隻是伸出右手,有模有樣的比劃了一個手勢:
五指微微張開,手掌彎曲,最後,還隔空捏了捏。
趙戎:“…………”
隻是這個奇怪手勢,場上其他人卻是看的一頭霧水,不知到底有何玄妙。
手語?
怎麼感覺這手勢有點猥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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