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春閨之中。
有伊人靜立讀信。
她身前的書桌上,七隻錦盒內,皆是滿滿的情書,有些信封色彩鮮豔、有些又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不俗的仙家紙張。
可是這些,全都被隨手擺在了一旁,被女子不經意的無視了。
在她的眼中,她隻有兩封情書而已。
如今,一封正在眼下。
“乃敢與君絕……乃敢與君絕……乃敢……”
一雙秋水長眸像蘊著一池春水,眼光瀲豔,倒映出信箋上那一列列楷書。
趙戎的字跡雄勁挺拔,氣勢莊嚴。
就像這一句句詩詞一樣,決然,莊重,宛若矢誌不渝的誓言,一生一世不再改變,直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他莊嚴起誓。
戎兒哥,是要……與青君山盟海誓嗎……
趙靈妃長睫微顫顫,兩眸清炯炯,怔怔凝視著這張普通卻又不普通的信箋。
普通是因為信箋隻是凡俗紙張,精致一些罷了,而不普通,是因為……信箋上奇瑞顯現,一個個端莊的楷書熠熠生輝,神異不凡。
“上邪……上邪……”
天啊……天啊……
她粉唇顫動,微微開合,無聲的喃喃。
正在這時,信箋上異象橫生。
清風吹滿了趙靈妃的袖子,兩隻捏著信箋的素手,袖袍被風撐大,露出兩截雪白的藕臂,愈發顯得纖細修長。
而這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清風,迎麵而過,也將她的寬鬆白衣吹的緊緊貼合身形。
伊人嬌軀婀娜,身段起伏有致。
隻是這趙戎若是在場定會讓他挪不開眼的刹那風情,下一秒便沒有了。
趙靈妃在感受到靈氣正向她湧來後,瞬間回過神來,素手一翻,將信箋折起,輕輕鬆了口氣,隨後低頭瞧著手心上的情書。
她淺淺一笑,眉眼溢著歡喜,愛不釋手。
戎兒哥送給她的這首情詩,是落花品無我之境的詩詞。
可以幫助扶搖境瓶頸修士感悟破鏡,而對浩然境及其之後的修士也有效,可以瞬間補充靈氣,增近一些修為。
並且無我之境的詩詞,可以反複使用,被感悟一次後,可再緩緩吸收靈氣恢複。
剛剛趙靈妃便是因為心神太過投入,無可避免的與這首《上邪》相互感應,使其靈氣湧向她的體內。
趙靈妃隻需要略微引導,便能吸收,雖然她已經是浩然境修士,並且位於浩然境瓶頸,但是這份靈氣修為也可以讓那宛若山嶽般的瓶頸鬆動一些。
然而。
她不願。
一點也不願。
趙靈妃雖然心中很驚訝戎兒哥竟然能做出入品詩詞,但是之前就已經知道過他為芊兒寫過一首生辰詞,也入品了,同樣是落花品,但是沒有她這次的好,這次給她的是無我之境。
趙靈妃知道,對於儒生來說,除了那種天生便有詩才的讀書種子,大多數儒生能寫出入品詩,都是極不容易的,需要天時地利與人和,特彆是後者,非常重要。
因此在她想來,戎兒哥定是因為她與芊兒的緣故,才苦思冥想的有感而發做出的入品詩。
嗯,戎兒哥小時候經常為一首詩詞的工整韻律琢磨個兩三天,吃飯也想,和她一起玩時也想,小白叔說他是榆木腦袋,但是我覺得他真的很認真很努力,戎兒哥就是這樣的男子,彆人哪裡知道他的好……
他一路北上尋她的過程,也不知道寫了多少首給她的情詩,才得到了這一首讓她心神震撼的落花品。
良人情重如此。
趙靈妃哪裡願意吸納它的半點靈氣啊。
她一點都舍不得,這熠熠生輝的雄偉楷書多好看,若是汲取了靈氣,便沒有了這般光彩了。
即使無我之境詩詞能緩緩恢複,但是誰知道要多久,趙靈妃一刻也不願去等。
戎兒哥寫的時候是什麼樣兒,那就保持成什麼樣兒。
不能動的……
女子固執的想。
而若是趙戎此時在她身旁,並知道這個傻瓜心中念頭,定會隨手卷起書卷,輕敲她的小腦門,而若是舍不得敲這笨娘子,那也會探手去捏她的鼻子,手左右輕搖著,看著她晃動的小臉,與上翻仰視他的盈盈眼眸,笑罵一聲小傻瓜。
某一刻。
趙靈妃眼角一彎,又有些小得意。
芊兒那丫頭雖然嘴上口口聲聲的說那首生辰詞是戎兒哥寫給她的,畢竟那天並不是芊兒的生辰,是她的生辰。
但是生辰詞卻是戎兒哥有意識的寫給芊兒的。
芊兒之後也是找著借口,說什麼幫她保管詩詞,便喜滋滋的把生辰詞的原稿拿走了,後來她偶爾要來看幾次,芊兒都一副憂心仲仲的小模樣,變得法的提醒,似乎是生怕她昧了去一樣,不還了。
而現在,手上的這首情詩,比那首生辰詞還要好些,是落花無我之境。
趙靈妃性子澹泊冷清,一般並不會去爭這詩詞入不入品,是個什麼境,但是,在某些時候某些方麵又會很在意,比如現在。
因為她在意的是背後的那份心意。
芊兒……你要……在後麵的……不準跑小姐前麵……
閨名青君的女子斜坐在書桌前,心思千回百繞,婉轉多情。
一根木簪插在雲鬢間,挽起了三千情絲,為君盤發,露出了弧線美好的鵝蛋臉,與白天鵝般的雪白頸脖,眉眼盈盈,清清爽爽。
她此時正螓首歪著,一隻玉手支著下巴,眸光清亮的端詳著桌麵上的兩封情書。
趙靈妃悄悄伸手,忍不住去翻開了那首《上邪》,眯眼瞧了幾下,便輕輕合上,害怕再看下去,會心生感應,讓它靈氣流失。
不一會。
那隻素手再次探出,像個偷雞的小狐狸般,指尖鑽入紙縫,小心的翻起一角,於是再次露出了趙戎端正的楷字。
她咬著唇注視了一會,便輕輕點頭,重新合上了。
隻是過不了多久。
素手又偷偷溜過去了……
趙靈妃撲哧一笑,似乎是也被她的傻傻行為逗樂了。
她笑如花綻,美目微眯,拿起趙戎的情書,兩手將它一起按在胸.口。
女子怔怔看著前方,那是空曠無人的閨房,她反複喃語:“我欲與君相知,我欲與君相知……我也是……欲與君相知……”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她漸漸停聲,臉上的笑意也已經消失了。
而她不笑時,俏臉便是清冷的。
趙靈妃含著下唇,眼睛直直盯著書桌上的另一封情書。
一些塵封的回憶湧來。
第一封情書,我回去了,但是你走了。
第二封情書,你欲與我相知……是真的嗎?
還是……又想騙我回去?
她臉色漸白。
胸口的那封情書,越按越用力了。
陷了進去。
此後,就像這般,女子的心思宛若窗外天邊的雲朵,忽晴忽暗。
——————
趙戎並不知道他的一首情詩讓青君生出那麼多女孩子家的心思。
第一次與趙靈妃一起上課後,他便心情舒暢的回去了,連帶著瞧範玉樹都感覺順眼了不少。
夜裡,趙戎輾轉反側,腦海裡全是青君的倩影。
她在四季堂聽課時,不理他的冷清側顏。
被他死纏爛打的欺負時,杏眼圓睜的嗔怒。
下課後,匆匆逃去的背影……
對於明日上午晏先生的課,趙戎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夜深靜謐,他有些睡不著,輕喚了幾句歸,可是沒有回應。
前段日子,他進入書院後,歸便和他說要沉睡一段日子,最近這些天,他每日都會呼喚一聲,看它有沒有醒。
深夜無人聊天,漸漸趙戎也睡去了。
第二日上午。
趙戎興高采烈的跑去四季堂。
從開課起便期盼著,可是,直到晏先生退散眾人下課,趙戎還是沒有在課堂上尋見那道倩影。
青君沒有來。
趙戎眉頭一皺。
早上陪範玉樹一起去南辭精舍呼吸新鮮空氣時,問過了,情書已經被全部取走,按道理青君應該收到了他寫的情詩。
為什麼會沒來呢……
要不再等等,看看下一節後天的課?
趙戎搖了搖頭,不行,等不下去了,得立馬行動。
她不來,那就是“舔”的力度還不夠。
當初傷青君太深,估計她現在還有些心有餘悸,不敢主動靠近他。
趙戎眉頭微皺。
青君雖然現在表麵看上去高冷自強,不讓須眉,比男子還要強,但是,小時候的她不是這樣的。
她雖娘親早逝,但是還有他娘,也就是柳姨照顧她,因此不缺少母愛。
可是,她從小父親便不在身旁,便使她缺乏安全感,有著某種情結,渴望被有責任感的厚重男性保護。
所以,童年時,青君才會如此依賴他,不隻是將他視為青梅竹馬的兄長,還將對父愛的幻想、對男性的所有情感全部傾注在了他的身上。
後來漸漸長大,趙戎與她慢慢疏離,她又長年在外修行,於是便變的高冷自強起來,但這都隻是青君的保護色。
她的內心深處,應該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住著一個爛漫卻脆弱的小女孩……
趙戎抿唇,有些心疼。
她是他的娘子。
既然一首情詩不行,那就再來!
不過得換個法子……
說乾就乾。
此後幾天,趙戎每日早起去南辭精舍送一封情書,白天在講堂認真聽課,晚上回住所溫習功課,之後便認真準備明日的情書,然後修行,入睡。
對於送出的那些情書,趙戎自信,沒有哪個女子能夠承受得住太多。
不過……
幾日下來,趙靈妃還是沒有來四季堂上課,有點難搞啊。
咳咳,不虧是我趙戎趙子瑜的娘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於是趙戎調整計劃,不隻是每日早上去送信,中午與傍晚他也去,一日三次,對他的劍仙娘子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就不信了,這還降不住你……
如此這般,幾日過去了。
這一天清晨。
趙戎與範玉樹再一次連袂去呼吸新鮮空氣。
範玉樹打著哈欠,瞧了眼麵色平靜的趙戎。
不久前,在得知趙戎真的是趙靈妃夫君後,本以為不會再一起與送情書了,但沒想到趙戎竟然和他一樣,與對方鬨翻了,被她們晾在了外麵……
範玉樹心裡頓時生出一股心心相惜之感。
不過一想到趙戎的娘子竟然是趙靈妃,他猶然有些恍惚之感。
這個名字,他可是在家族時就早有耳聞了,但萬萬沒想到剛來書院不久,隨便認識的一個同窗便就是趙靈妃的夫君,這一屆林麓書院學子都這麼猛的嗎?
範玉樹又側頭上下打量了遍身旁同伴。
衣著簡素,麵目端正,一雙星目十分有神,不過整體平平無奇,並不能讓人第一眼記住。
應該是修行之人,不過看樣子修為沒到扶搖境。
平日裡見,他養氣功夫不錯,遇事大都麵色平靜,而能進書院自然談吐不俗,可是在晏先生門下眾多弟子中,表現並不出眾,屬於表麵循規蹈矩的那種,沒有引起人多少關注,不出彩也不落俗。
可是……他是太清府的天之嬌女趙靈妃的夫君啊……
“好看嗎?”
趙戎輕聲道。
範玉樹這才發現還像盯得有些久了,輕咳一聲,偏開目光,隨後,轉移話題道:
“那個,子瑜,我見你每日都遞三封情書,額,是不是太多了。”
趙戎輕輕挑眉。
範玉樹轉頭,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語重心長。
“子瑜啊,情書這東西呢,最重要的是精雕細琢,寫出絕美多有文采情的句子來,女子都喜歡這個,而不是粗製濫造,寫一些我好想你,我好鐘意你之類的俗不可耐的句子,咱們應當以質取勝,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數量,子瑜著相了啊。”
趙戎轉頭瞧了眼範玉樹,點了點頭,又想了想,很識趣的捧場道:“玉樹兄,可是有何妙招?”
範玉樹清了清嗓子,終於等來了這句話,看了下四周,見沒人注意,便像掏寶貝一樣,掏出了一本封麵無字的書,向趙戎示意。
“子瑜,我覺得你我投緣,才告訴你的,你可彆到處亂傳,讓彆人偷學了去。”
趙戎嘴角一勾,不過又放了下來,表情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本書他見過不少次,範玉樹之前每回寫情書都會翻看這個。
範玉樹見狀,滿意點頭,孺子可教也。
他咳嗽一聲,遞了過來。
趙戎接過,打開第一頁一瞧。
他眉頭漸漸挑起。
和趙戎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本書上寫著的全都是華麗繁瑣的高深句子,不是說情書嗎……等等,咦,這好像確實是情話,不過這繞來繞去的,意思七拐八彎,誰看的懂?
不過文采倒是不錯,但是你確定這是給人看的?
趙戎瞧了會,有些被繞暈了,不過大致能看懂,可以寫得是儒生才行吧,你寫的這麼深奧,逼格有了,但是……
趙戎點頭讚歎,“玉樹兄,佩服佩服。”
“哪裡哪裡,這才是咱們儒家才子寫的情書,子瑜要不要拿去觀摩觀摩,也臨摹幾句?”
“沒想到是文化人看的書……不了不了,小生就不奪人所好了,玉樹兄請收好。”
範玉樹誌得意滿的收了起來,走路春風得意。
趙戎忍俊不禁,忽然有些擔心那位素未蒙麵的葉姑娘的文化水平。
話說,她真的看的懂嗎……
不多時,趙戎二人再次來到了南辭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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