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往年,今年的雪下得比較遲。
仿佛是趕趟那般,下雪的第一天便是大雪。
大地被穿上了銀裝,一眼看去雪白的一片,大風吹拂之下,一陣白茫茫的“煙塵”飄蕩起來。
包括呂武在內的老呂家人,氣候變冷時就已經換上了冬裝,隻是沒必要依然不會出自己的帳篷。
這天,呂武正與韓起等幾個小夥伴在帳中喝著小酒閒聊,卻聽到帳外傳來一陣陣的喧嘩聲。
衛睿和其餘家族的家臣先後過來。
韓起看到家臣臉色難看,好奇地問:“如此神色,發生何事?”
這位韓氏家臣叫杜溷羅,他臉色鐵青地說:“國君殺塗氏,取物而歸。”
呂武愣了一下。
這年頭有“氏”基本是有封地的貴族。
國君殺掉了一個塗地的貴族,拿了什麼東西離開?
杜溷羅也就詳細講了一下。
那名來自塗地的貴族,他找到國君說自己家已經撐不住,希望國君能夠將回賜下發。
國君一聽是來講戰利品的事情,找了個理由回避。
塗地貴族無奈離去。
可能是真的撐不住,又找不到願意借的友人,塗地貴族再一次去找到了國君。
這一次他可能態度強硬,又或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活著離開國君的大帳。
其餘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先有貴族發現公族在轉移那批戰利品,還不是少量地進行轉移,是大批大批地弄走。
發現情況的貴族找到自己的上級,他的上級又一層層地上報。
欒書之前已經接見了塗地貴族的家臣,知道塗地貴族去找國君,已經有兩天了還沒有回去,怎麼找也找不到,去國君那裡問又問不到答案。
等發現戰利品在被轉移,欒書親自去找國君,先知道國君要將戰利品送回去的事情,才問塗地貴族的情況。
國君不知道是個什麼腦回路,怒氣衝衝地說自己殺了冒犯自己的塗地貴族,又說那些戰利品既然已經獻上來,難道不是屬於他嗎?
所以了,戰利品要怎麼處置,還需要得到其他人的同意???
如果單純的講道理,貴族將戰利品獻給國君,的確就是屬於國君的東西了。
國君想要怎麼去處理,是他自己的事情。
可世界上不止有“道理”這麼個東西,還有一套“規則”在。
戰場繳獲獻給國君,其實就是一套展示誰才是領導的規則。
這個領導要懂得人情世故,臣工奉獻上來的戰利品,自己挑一些沒問題,但並不能全給吞了,不然就是無視規則。
不是國君親征,一樣會有戰利品,大家夥上繳,統兵的“將”會劃出六成歸還上繳的貴族,其實也是規則的一部分。
那時候,欒書被國君的一席話說得瞠目結舌。
他不知道晉景公是怎麼教育的姬壽曼,驚詫怎麼教育出這樣的儲君來。
由於太過於意外,欒書沒來得及再講些什麼,國君已經溜了。
反應過來的欒書看不到國君,一問才知道國君早就溜了,再一次被震驚得目瞪口呆。
欒書卻不能就這麼放棄,要不然尊嚴被踐踏不說,規則也將被打破。
隻是,他也無法硬闖國君的後營帳,一時間僵持了下來。
呂武聽杜溷羅的述說,感覺自己是在聽“戲說”一般。
韓起以及那些小年輕聽得滿臉呆滯。
來自各個家族的家臣,他們則是滿臉的陰霾。
衛睿低聲呢喃道:“晉國有難了。”
呂武愕然。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國君是該保護既定規則的一個職位,他就是想讓規則變成對自己有利,怎麼也該小心翼翼。
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姬壽曼在自己的大帳殺了一名貴族,還指示公族將戰利品弄走。
作為元帥、執政和中軍將的欒書過去問,倒是得到了正麵的回應,卻被驚得暈懵。
衛睿說晉國有難,很是正確。
國君開始不講規則,偏偏他又沒有鎮壓一切的實力,其餘人能讓他亂來?
很快又有新的消息傳過來。
欒書直接去堵住了公族,阻止他們繼續將戰利品送出去。
祁奚主動找到欒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談到自己已經勸了國君,隻是勸諫無果,其餘的一些公族鬼迷心竅,一樣阻止不了。
事情鬨得太大了。
很多人顧不得寒冷走出大帳。
一些貴族帶上自家的武士,已經出營往運送戰利品的位置而去。
更多的貴族則是全副武裝,找自己的頂頭上司。
呂武在去程滑軍帳的路上,遭遇到了黃召和楊度。
他們三人也就會合成一股。
軍營裡沒有往昔的平靜,人來人往顯得亂糟糟。
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一些膽子比較大的人,他們已經開始罵起了國君。
呂武等人來到程滑大帳處,看到了另外兩個同僚。
黃召一臉鐵青地問:“為何不進?”
早就過來的徐章臉色難看地說:“程‘帥’閉帳不見。”
講真話,呂武到現在都還覺得不可思議。
國君該是受到了什麼教育,又或是遭到誰的蠱惑,才能乾出這種失智的行為?
呂武在思考,發現四位同僚都盯著自己看,詫異道:“程‘帥’閉帳,我亦不可進。”
楊度張了張嘴,忍不住還是說道:“程‘帥’賞識武子,或與我等不同?”
他們又不是瞎子或笨蛋,早看出程滑某種程度上仰仗於呂武。
既然仰仗,程滑對呂武的態度肯定有彆於其他下屬。
呂武卻搖頭,說道:“此事涉及全軍,程‘帥’已閉帳,必然自有主張。我等帳外靜候即可。”
現代有那麼一句話,彆將上司的看重視作跋扈的資本,也不要因為自己受到上司的看重,一次次地去消磨。
這事關乎到全軍,又不是隻有一兩人被針對。
程滑的爵位才晉升多久,成為“帥”也是這次的事。
欒書都已經出麵,其餘的“卿”肯定也行動了起來。
他們隻需要表達出集體意誌,去逼迫自己的上司乾辦不到的事情,算怎麼回事。
還能喘氣的人,沒有一個不在意這一次事件。
而姬壽曼這位國君現在正在乾什麼呢?
他待在自己的後帳,鼓著一張臉,手裡握著殺掉塗地貴族的劍。
“君上?”胥童小心翼翼地說:“全營鼓噪啊……”
其餘的侍從以及守帳武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以前姬壽曼還是挺講道理和規則,成了國君之後卻變了個人似得,先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不斷殺奴婢,後來連侍從也不放過。
現在,他竟然跳過殺護衛這個階層,直接拿貴族開刀了!
哪怕是國君也不能隨便殺貴族啊!
當前又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甚至君主想殺犯錯的貴族都不是那麼容易,需要拿出一個實實在在的證據,做到其餘貴族也認為那人該殺。
國君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胥童,問道:“你也覺得寡人錯了?”
胥童被嚇得渾身顫栗,內心十分恐懼,卻還是開口說道:“本無錯事,眾貴人不服,君上自也無錯,隻怪事已成舊例。”
好幾代的國君都是那麼乾的。
都成為一套規則了。
“寡人窮啊!”國君哭喪著臉,又說:“寡人怕啊!”
胥童知道國君在說些什麼,卻是用嚴厲的目光打量帳內的其餘人,警告道:“今日之事若有泄露,你等皆死!”
他看向國君,低聲哀求道:“從長計議啊,君上!”
而這時,欒書帶著一些同僚,包括祁奚在內的不少公族,過來求見國君。
求見的聲音很大,還能聽到欒書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
“君上?”胥童走向國君,眼睛死盯著那柄泛著寒光的劍,靠近之後湊向國君的耳邊,說道:“君上雖為君,卿卻勢大,隻可緩而圖之。如今不可不見。君上或可選一二人,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姬壽曼又不是傻子,知道事情鬨得太大,大到哪怕他是國君也兜不住了。
他麵無表情地站起來,提著劍來到前帳內,環視欒書等人,大聲說道:“寡人受小人蒙蔽,因而殺死塗卉。今,寡人已親手誅殺小人。”
欒書再一次被國君的操作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得不來的韓厥、智罃、荀庚(中軍佐),包括祁奚等公族,有一個算一個也全愣住了。
國君不理會眾臣的臉色,一臉不痛快地往下繼續說道:“國事艱難,我等君臣自當同心協力。為今出征在外,寡人先前不賜,乃事出有因……”
吧啦吧啦的一陣敘說。
講的是之前號召各個盟國,好些盟國到冰雪融化就會抵達“交剛”這個地方。
不將回賜確認並執行,為的是計算到時候該拿什麼東西款待遠道而來的友軍。
至於轉移戰利品,不是覺得目前安置的地方不好嗎?
隻是將戰利品轉移到認為合適的地方,他們一個個大驚小怪,是要乾什麼!
說了一大堆話的國君,掃視了一眼眾臣工,又埋怨地看向了公族成員。
欒書滿臉陰沉地向前邁了一步,行禮說道:“各部糧秣有缺。既然君上有所定議,是否回賜?”
誰都不是傻子。
隻是他們沒料到國君會這麼做事不過腦子,還將眾臣當傻瓜對待。
國君控製不住表情管理,立刻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他很想拒絕,卻看到祁奚站了出來。
“君上。”祁奚行禮說道:“元帥所言極是。”
國君掃了一眼幾個“卿”,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公族成員,大聲說道:“既如此,元帥主持便是!”,說完一甩長袖,轉身重新回去內帳。
還站立在原位的眾貴族,他們的心在不斷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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