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就知道,賈寶玉借了自家的場子,邀集了一眾王孫公子共襄盛舉。
可孫紹宗卻著實沒有想到,太子妃的親弟弟孫兆麟也會參與進來。
上次他那堂妹嫁給信陽王時,本就已經得罪了太子,這次卻又重蹈覆轍……
莫不是鐵了心要給自家姐夫添堵?
孫紹宗正覺得納悶,戲台上孫兆麟將袖子一甩,背轉過身來,恰巧就將他瞧了個正著。
當下麵露喜色,也顧不得一旁的賈寶玉,還在‘手掐蘭花嚶嚶啜泣’,拔腿就做了負心人,一溜煙衝到孫紹宗麵前拱手見禮。
看他那略有些狼狽的姿態,孫紹宗頓覺事情有異,於是打著哈哈探究道:“往日隻聽說司成【祭酒彆稱】大人家教森嚴,不曾想兆麟也有這等閒情逸趣——卻不知今兒是誰這麼大麵子,把你也喊了來?”
孫兆麟顯出些尷尬,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早幾年小弟的確曾癡迷過,不過後來因要應付科舉,也就漸漸的放下了。”
他側頭用餘光掃了下賈寶玉等人,這才繼續道:“方才也是趕巧了,小弟來府上給兄長下帖子,不曾想正撞見賈公子,於是……”
說著,臉上不禁露出些苦笑來。
原來是被賈寶玉臨時拉了壯丁,遭了無妄之災。
不過這也要怪他年輕麵嫩,若易地而處的話,孫紹宗肯定會堅辭拒絕——畢竟他家早已經栓死在太子的戰車上,壓根不可能學孫紹宗兄弟一樣左右逢源。
估計等他回家之後,又要跑去太子府坐冷板凳了。
心下同情之餘,孫紹宗的關注的焦點,卻落在了‘下帖’二字上,詫異道:“你說是來下請帖的?卻不知世叔是要宴請我一人,還是……”
“此乃家宴,自然隻請了兄長一人。”
孫兆麟說著,又忍不住斜了賈寶玉一眼,欲言又止的道:“家父約莫是有些家務事,要與兄長分說分說。”
家務事?
怕是太子的家務事吧!
打從賈元春有孕以來,太子就一反常態的安靜。
孫紹宗可不會以為,他是聽了自己的勸解,就完全解開了心結,所以來了個鎮之以靜。
相反,這扶不起的阿鬥,多半仍舊在自暴自棄當中——若非如此,也不會惹來老丈人出麵,要找孫紹宗商量家務事了。
說起來,兩家雖然連了宗,孫紹宗卻還從未見過這位‘族叔’隻聽說他為人甚是方正,擔任國子監祭酒四年有餘,在士林中威望素隆。
不過……
這位國子監祭酒大人,貌似對武夫不怎麼友好——或者說是心存鄙薄。
錯非太子極力促成此事,孫紹祖當初又刻意放低了姿態,兩家還真未必就能湊到一處。
如今他讓兒子主動上門相邀,倒也算是少有的放低了姿態。
看來這位司成大人,其實並不像表麵上那麼方正——至少在支持女婿成為皇帝的這件事上,他是願意變通的。
說不得,自己這次去赴宴,還能順便替大哥討回些顏麵——便宜大哥因為名聲不佳,當初兩家連宗時,暗地裡可是受了人家不少的冷遇。
想到這裡,孫紹宗颯然一笑道:“既然叔父大人相邀,我這做晚輩的自是欣然從命了——卻不知這家宴定在了哪一日?”
“三日後的中午,到時候……”
孫兆麟還待細說,賈寶玉拎了頭飾花垂,便自後麵趕了上來,嬉笑道:“咱們這一出唱的可是梁祝,兆麟兄怎得倒學起了陳世美?”
他這一開頭,旁邊馮紫英、薛蟠等人也都齊齊過來見禮。
除了這些相熟的,另外還有幾個也都是京城裡有名有號的頑主——當然,在賈寶玉、馮紫英麵前,他們還是略略矮了一頭。
而最後一個上前見禮的,卻是孫紹宗的便宜弟子李賢。
眼見這半大孩子一躬到底,口尊‘恩師’,孫紹宗不覺詫異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說著,又拿眼去瞪賈寶玉:“這等天氣,你怎得還把他喊了出來?”
李賢的父親李升癱瘓在床兩年有餘,如今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這天降大雪,對他而言就是一道坎,孫紹宗昨兒還特地送了些上等好炭,並兩支吊命的老山參過去。
按理說李賢應該一直陪在父親身邊,卻怎得跑來這裡陪賈寶玉等人湊熱鬨?
“老師誤會了。”
李賢忙分辨道:“學生是奉了家父之命,來向恩師當麵道謝的——這些年若非恩師處處照應,學生怕是……”
說著,忍不住就有些哽咽起來,隻是當著這許多人的麵,卻又不肯失了風儀,故而強自將情緒按捺了下去。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不以為意的道:“我收你做弟子之後,就去了南邊平叛,說起來也算是誤人子弟,這些許的關照,也不過是略作補償罷了,又值得什麼?”
說著,摸出懷表掃量了一眼,又繼續道:“都這般時辰了,你也先彆急著走,我讓後廚多做些滋補益氣的,等吃罷晚飯,你再捎回去也不遲。”
李賢倒也不推辭,默默的躬身應了。
這兩年裡,因他父親李升癱瘓在床,家中也幾乎絕了進項,錯非孫家無微不至的照應,莫說是讀不起書,怕是連李升日常的醫藥,都未必能延請的起。
更彆說,孫紹宗雖然沒有言傳身教,卻特地請了學富五車的於謙代為教導……
如此恩情,又豈是幾句便宜話,就能夠報答的?
…………
因內中頗有幾個不熟悉的,彼此寒暄外加自報家門,就花了不少時間。
等到孫紹宗終於得了空閒,準備先回後院換上便服時,卻又得了鴛鴦的通稟,說是東跨院裡的邢大舅哀叫不止,鬨著要請孫紹宗過去,交代幾句遺囑。
孫紹宗聽了這話,不覺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說大嫂與他才是正經親戚,寶玉如今也在咱們府上,他卻怎得偏要找我交代遺言?”
鴛鴦臉上閃過些輕蔑,不過轉瞬間,又化作了憐憫與惋惜,最後卻隻是丟下一句:“二爺親自過去瞧瞧,約莫也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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