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證實,所謂林胡王子冒,便是匈奴單於頭曼之子冒頓。”
坐在府邸內,甘羅看著手裡的這份報告,一時間也是有些驚訝,雖然他心裡早就猜到冒的身份肯定不簡單,可是,他真的沒有想過,對方會是頭曼的兒子,甚至還是長子,那這質子可就真的有意思了。頭曼將自己的長子派遣到鹹陽之中,到底是想要乾什麼呢?甘羅不由得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行刺武成侯?
這有些說不通,武成侯年邁,如今又無法外出作戰,派人刺殺他,對匈奴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好處呢?哪怕是綁架他前往匈奴,都比刺殺他要更加靠譜,而且冒頓前來鹹陽的時候,並非是有意接近武成侯,是武成侯自己決定將這人留在身邊,他的目的應該不是武成侯。
那麼,是為了混進秦國的高層,成為一個高級間諜?
這倒是有些說服力,畢竟從間諜們的報告來看,這位頭曼單於,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他甚至能說出很多典故,能說一口流利的邯鄲口音的趙語,他的內政手段和外交手段都很不錯,派遣間諜這樣的行為,放在其餘部落首領頭上有些違和,可是頭曼單於嘛,還真的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又或者,他是派遣自己的兒子來秦國學習?方便他以後執掌匈奴?甘羅覺得這也有些不靠譜,冒既然來到了秦國,想要再回去,那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何況冒頓那個年紀,他能學會什麼啊?甘羅再三思索,卻也不能猜出頭曼的想法。他乾脆也不再多想,吩咐自己的家臣們若是有書信到來就放到書房內,自己卻離開了家。
很快,甘羅就來到了趙括的府邸之中。
時間的流逝,壓垮了這位南征北戰,沒有敗績的將軍,趙括一如既往的坐在那顆大樹之下,提筆正在書寫,他寫得很認真,風輕輕吹過,幾綹白發隨風飄蕩。趙高跪坐在他的身邊,冒則是站在趙括身後,正輕輕的捶打著趙括的雙肩。甘羅深深的看了冒一樣,隨即前來拜見趙括。
趙括停下了筆,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甘羅,很快就認出了他。
如今是始皇帝十三年,因為比原本曆史線上提前統一的緣故,故而在十三年,始皇帝還正值壯年,並沒有半點走向老邁的意思,心裡滿是燃燒著的野心,將軍趙康即將迎來自己的巔峰時日,走向了全能戰神之路,而公子扶蘇長大成人,準備結婚生子,趙修剛剛完成了自己小學的學業,準備與冒頓一同進入中學繼續學習。
隻有趙括,年近花甲的他在這個時代已經很老很老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龐公和荀子那樣見證數個時代,尤其是作為拚殺在最前頭的武將,就更是如此,我們所知道的老廉頗,實際上也是活了七十歲左右,一些說他八十多歲依舊在打仗的,不過是營銷號編造出的謊言而已。
龐公作為武將能活到那個年紀,大概也是因為人家是屬於大器晚成,龐公開始打仗是在他年老之後,在那個時候他已經無法衝鋒在前了,而廉頗卻不是大器晚成,他是從年輕的時候一路殺到了晚年。隻是,這樣的將軍終究還是少數,趙括年輕時曾多次衝陣,從最開始討伐燕國開始,每次戰役他基本都是在最前,渾身的傷也不少。
就連他的門客趙傅,都因為要幫他治傷的緣故成為了戰國時的外科專家,甚至還寫了一本關於戰場包紮的書籍,從前狄在世的時候,常常嘲笑趙傅,將他稱為趙醫郎。這能看出趙括從前所受的傷是多麼的頻繁,多麼的嚴重,打燕國的時候,打秦國的時候,後來討伐各國的時候,趙括一次次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而每一次的廝殺,都給他的身體帶來了不可逆轉的病重。
這些傷痛與疾病在趙括最強壯的時候就躲藏了起來,瑟瑟發抖,不敢出來,而當趙括年邁虛弱的時候,這些“小人們”一股腦的全部衝了出來,開始折磨趙括。趙括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沉重過,對這種改變,趙括最為清楚,就好像他又披上了一副不能解下來的重甲,渾身都是那麼的沉重,讓他走不動路。
而體內,卻是各種的病痛,左手胳膊這一塊,隻要趙括一動,就是鑽心的疼痛,他記得,這裡曾多次被箭矢穿透,而趙括無法彎下腰,因為後背格外僵硬,每次他想要活動,背後總是傳來劇烈的疼痛,全身上下,就好像沒有什麼完好的地方,就連神智,也會受到影響。
趙括的記憶力已經沒有從前那麼優秀了,他有些時候,驚恐的發現,自己已經記不住很多人的麵孔和名字了,這讓趙括非常的自責,非常的愧疚。
有一次,趙括坐在院落裡發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詢問身邊的趙高,當初跟自己出戰燕國,戰死的年輕人叫什麼名字?趙高懵了,他哪裡知道啊?趙括就像是失了魂一樣的,四處追問,隻是,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包括李斯韓非這些人,也回答不上來,趙括眼裡含著淚水,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這關鍵的時候,還是皇帝親自出麵,寫信給在邯鄲的董成子,從他那裡得知了邯鄲造這個名字,當皇帝告訴趙括這個名字的時候,趙括看起來是那樣的自責,他搖著頭,一遍遍的詢問:“我怎麼能忘了他呢?怎麼能忘了他呢?”
比起從前,趙括發呆的時日多了些,可是他也沒有閒著,在這些年裡,趙括寫了很多東西,其中有很多的論點,有學術文章,也有對君王的勸諫,有對天下人的要求,還有民族國家這樣的高深內容...趙括忘記了很多,可是,他好像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沒有忘記自己對這片土地的深愛。
他開始書寫這些文章的時候,他就變得像過去那個馬服君了,他的《民族論》剛剛出來,就引爆了鹹陽,趙括第一次提出了民族這個說法,也確定了華夏民族這個概念,他采用各種辯證的方法來證明華夏土地上民族的共性,並且提出了以文化認同為主的大華夏民族主義觀念,按著趙括的理念,但凡是接受華夏文化,認可自己為華夏民族的,那就是華夏民族。
趙括通過曆史來證明這一點,他梳理從遠古時期開始的起源學說,成功將各國百姓的起源都捆綁在了一起,並且有意的增加民族自豪感與民族認同感,皇帝看到這篇論點的時候,驚喜的險些跳了起來,趙括的民族學說,終於是將七國一體學說逐步完善了,這是韓非都不曾能做到的事情。
而另外一點,就是趙康當初曾糾結的問題,為什麼要攻打越人?這還是大一統的戰爭,嗯,並非是國家的統一戰爭,而是民族的統一戰爭,按著《馬服書》的起源說,這裡的越人也是華夏民族的成員...趙括當然是想要通過早些培養民族主義來避免將來的內戰。
而趙括的民族主義又不是狹義的,他本著“七國都一體了,其他也加上算了”的想法,直接將塞外,西域,南越,乃至遼東之外都算進去...華夏文明本來就有著極強的包容性,趙括隻是想讓早些開發這種包容性而已。“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的說法,被趙括重新詮釋。
除此之外,趙括還完成了自己原先就想要完成的曆史唯物,給這個時代的曆史學者們一條新的研究曆史的道路。而最誇張的,則是趙括的《未來》,趙括的這篇《未來》,完全不像是他的風格,其中很多都是對未來的預言與展望,趙括把那些在如今不可能實現的東西都寫了進去。
既包括水蒸氣,內燃機,電燈這些,也包括了一些全新的社會模式,烏托邦,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國外,這種有未來烏托邦思想的哲學家還是不少的,他們所說的東西在當代看起來非常的可笑,可是往往過上幾千年,人們再去看,就會有種莫名的感觸。趙括想的事情還有很多,他想寫的東西也不少。
好在如今的他,還能拿得動筆。
看著忽然來訪的甘羅,趙括笑嗬嗬的放下了紙筆,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甘羅低著頭,跪坐在一旁,他對趙括是非常尊敬的,雖然他在趙括麵前並沒有什麼拘束,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對麵前這位老人沒有敬意。麵前這位老人,可是統一了天下,仁義無雙的當代第一聖賢,幾乎沒有什麼人不尊重他,就是那些被他滅亡了國家的人也是如此。
“你怎麼忽然來找我了?是準備要前往月氏了嘛?”,趙括有些好奇的問道,甘羅想要說些什麼,他看了看周圍,方才說道:“陛下下令,這件事,除卻您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知情...”,聽到他的言語,趙高最先明白了他的意思,趙高也沒有生氣,拉著冒頓就離開了這裡。
趙括沒有勸阻他們,等到他們離開了,甘羅方才又大拜,認真的說道:“我這次前來,是因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甘羅壓低了聲音,神色嚴峻的說道:“如今在您府邸裡的冒,就是匈奴單於頭曼的長子,冒頓!”
......
甘羅很快就離開了趙括的府邸,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什麼,當趙高重新進來的時候,他發現趙括的臉色有些不對,他的臉有些蒼白,雙眼呆滯,趙高急忙問道:“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嘛?”,趙括這才回過神來,他搖了搖頭,隨即看了看趙高的身後,問道:“冒呢?”
“他去找修了。”
“唉...”,趙括忽然長歎了一聲,甘羅帶來的情報,真的是將他嚇了一跳,他當初是看出冒有些不對,可能不是林胡的王子,或許是林胡隨便找了個孩子來冒充,可是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孩子居然是匈奴單於頭曼的長子,而冒頓這個名字,似乎也在一瞬間變得熟悉了起來。
趙括前些時日裡所擔心的那位匈奴雄主,居然就在他的身邊,每天都陪著他...將他稱為大父。趙括有些愣神,他開始回憶著前世裡對這位雄主的那些了解,隻是,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他隻記得,他在未來擊敗了劉邦。
在原本的曆史線上,冒頓長大之後,頭曼想要立自己的小兒子為王,想殺了冒頓,可是長大後的冒頓因為勇武深得部落人的敬愛,頭曼不好強殺他,就派冒頓到月氏當人質。冒頓剛到月氏,頭曼直接率領軍隊攻打月氏,月氏大怒,想要殺死冒頓,冒頓搶了一匹駿馬,就逃回了匈奴,頭曼借刀殺人的計劃落空。
冒頓回到匈奴,率領了一萬騎兵,他製造了一種響箭,訓練他的部下騎馬射箭的本領,下令說:“凡是我的響箭所射的目標,如果誰不跟著我全力去射擊它,就斬首。”首先射獵鳥獸,有人不射響箭所射的目標,冒頓就把他們殺了。不久,冒頓以響箭射擊自己的愛馬,左右之人有不敢射擊的,冒頓立即殺了他們。
過了些日子,冒頓又用響箭射擊自己的心愛的妻子,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懼的,不敢射擊,冒頓又把他們殺了。過些日子,冒頓出去打獵,用響箭射擊單於的馬,左右之人都立刻跟著他射。於是冒頓知道他左右的人都是可以用的人,然後他跟隨父親頭曼單於去打獵,用響箭射擊頭曼單於的頭,他左右的人也都跟著把箭射向頭曼單於,頭曼當場身亡。
之後冒頓又把他的後母及弟弟還有不服從他的大臣全部殺死。自立為單於。
冒頓當了單於後,這時東胡強大興盛,聽說冒頓殺父自立,決計先禮後兵,就派使者對冒頓說,想得到頭曼的千裡馬。冒頓問群臣,群臣都說:“千裡馬是匈奴的寶馬,不要給。”冒頓說:“怎可同人家是鄰國卻吝惜一匹馬呢?”於是就把千裡馬給了東胡。過了一段時間,東胡以為冒頓怕他,就派使者對冒頓說,想要單於的一個閼氏。
冒頓又詢問左右之臣,左右大臣皆發怒說:“東胡沒有道理,竟然想要閼氏,請出兵攻打他。”冒頓說:“怎可同人家為領國卻吝惜一個女人呢?”於是就把自己喜愛的閼氏送給了東胡。東胡王愈來愈驕傲,向西進犯侵擾。東胡與匈奴之間有一塊空地,沒人居住,這地方有一千多裡,雙方都在這空地的兩邊修起哨所。
東胡派使者對冒頓說:“匈奴同我們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你們匈奴不能去,我們想占有它。”冒頓征求群臣意見,群臣中有人說:“這是被丟棄的空地,給他們也可以,不給他們也可以。”於是冒頓大怒,說:“土地,是國家的根本,怎可給他們!”。於是冒頓殺掉了那些說給東胡空地的人殺了。立即上馬,命令國內如有後退者就殺頭,於是他率軍向東襲擊東胡。
東胡最初輕視匈奴,因此沒做防備。等到冒頓領兵到來,一開戰東胡就大敗,東胡王也被消滅,匈奴俘虜掠奪了東胡百姓和牲畜財產。
然後他就開始征服周圍所有不聽話的部落,順利統一了北方的草原,在這個時候,劉邦已經完成了中原的統一,隨著韓王信叛逃投靠匈奴,冒頓前來攻打中原,雙方大戰,冒頓故意詐敗,吸引劉邦追擊,最後將他圍困在白登,最嚇人的是,在這個時候,冒頓隻有三十歲出頭...
在後來,劉邦就派出樊噲來阻擋這個人的入侵,直到後來和談,冒頓才沒有繼續劫掠,在劉邦身死之後,冒頓又曾寫信給呂後,言語非常無禮,赤裸裸的調戲比自己起碼年長二十多歲的呂後...呂後大怒,本來想要斬了使者,卻因為大臣的勸諫而沒有那麼做。
文帝上位時,冒頓已經老了,文帝決定先解決國內的危機,積累力量然後對付國外的敵人,於是乎,文帝提出和親,冒頓欣然接受,雙方議和罷兵,和平持續到了冒頓病逝為止。
他殘忍,冷酷,好戰,勇猛,還有些痞,的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草原梟雄。
趙括看著身邊的趙高,想起正在趙康家裡玩耍的冒頓,他再次歎息。
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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