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宣在武功縣城裡,待了整整一個晚上。
當天夜裡,城裡就傳出來消息,天子將要在第二天早上動身啟程,返回長安。
於是乎,次日一早,五千平盧軍雖然仍舊列陣在外,但是已經讓開了一條路,看起來像是天子的儀仗。
林簡叔侄倆,都在城門口,迎接皇帝陛下出城。
此時,林昭還沒有把那天行刺的事情查清楚,更沒有掌握司宮台參與此事的證據,再加上另外兩個節度使一起施壓,這個時候他不能對皇帝做什麼,隻能帶著他返回長安。
不過經過此事之後,林昭對皇室的好感再一次下降。
到了巳時左右,武功縣城城門洞開,數百天子禁衛,護送著天子皇駕,離開了武功縣城。
林簡叔侄以及河東軍王絡,來到城門口迎駕。
京兆尹齊宣騎著一匹馬,在一旁伴駕。
等到龍輦近了之後,眾人紛紛跪地行禮,林三郎微微皺眉,也還是跟著跪了下來,做了個樣子。
這個時候,數千人正在看著,如果不願意跪皇帝,與造反無異。
天子親自從輦駕上走了下來,他先是說了一句“平身”,然後親自上前把林簡叔侄扶了起來,等林家兩個人都起身之後,皇帝看向林簡,麵帶擔憂:“林師無事罷?”
元達公神色複雜,他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微微欠身:“多謝陛下關心,臣……無事。”
皇帝歎了口氣,開口道:“前天晚上知道林師還有林卿遇刺,朕擔心的一夜沒有合眼,好在周振後來傳回來消息說林師叔侄無礙,朕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說著,皇帝又扭頭看向林昭,微不可查的咽了口口水,開口道:“林卿你……也不礙事罷?”
“臣無礙。”
林三郎麵無表情,開口道:“當夜臣的護衛見機得早,早早的護送我們離開了那個院子,臣等才得以幸免,不過當時那些賊人,各自射發了一支弩箭,若不是臣屬下的親衛用身體擋住……”
林昭看向林簡,聲音沙啞:“臣的七叔,恐怕就要被那賊人給傷到了。”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啊。”
皇帝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想要伸手拍林昭的肩膀,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縮了回來,他尷尬一笑:“林卿麾下的護衛,以身衛護我大周的相國,朕回長安之後…便擬製嘉獎。”
林三郎麵無表情。
“臣代他,多謝陛下。”
這個時候,皇帝又把目光看向了跪在一旁的王絡,他的臉上露出笑意,開口道:“王將軍也到了,你父親還好罷?”
“家父一切安好。”
王絡畢恭畢敬的低頭道:“陛下西狩,家父一直很惦念陛下,如果不是長安城裡還有很多事情要他操辦,他老人家昨天便來武功迎接陛下了。”
“不礙事。”
皇帝對著王絡和善一笑:“算起來,朕也許多年沒有見過王大將軍了,這一次回長安,一定與他好好敘一敘。”
他笑嗬嗬的說道:“朕這兩年在西川,消息不怎麼靈通,以至於你我兩家結親,朕都是事後才知道,等回了長安之後,炎兒的婚事可以再辦一場,不能委屈了你家的姑娘。”
王絡恭敬低頭:“多謝陛下,小妹能夠嫁給大殿下,已經是高攀天家,萬不敢提委屈二字。”
“話不能這麼說。”
天子輕聲道:“王家的姑娘,總得明媒正娶,給朕這個公爹看看不是?”
王絡正要開口,一旁默不作聲的越國公突然上前一步,對著天子微微低頭拱手。
“陛下,天色不早了。”
他緩緩說道:“此時動身,天黑之前可能還可以趕回長安,再晚一些就又要在路上住一天,現在外麵……”
說到這裡,林昭頓了頓,繼續說道:“現在外麵到處都是刺客,不安全,陛下還是儘早回到京城,回到太極宮裡為好。”
聽到林昭這番話,皇帝的臉皮子不自然的抖了抖,然後強行擠出一個笑臉。
“林卿說得對。”
他看向王絡,笑著說道:“咱們有什麼話回長安再說,現在還是趕路要緊。”
說罷,皇帝陛下轉身,在周振的攙扶下,重新上了自己的輦駕。
等他坐穩了,大太監周振才高喊了一聲“起駕”。
隊伍再一次緩緩進發。
林簡一家因為林夫人不會騎馬,林昭便給他們安排了一輛馬車,其他的人有馬的便騎馬,沒有馬的人大多步行。
武功距離長安,隻有一百五六十裡,如果他們走的快一點,今天夜裡應該就可以趕回長安。
就算再慢,明天怎麼也應該到了。
車隊開起來之後,林昭與齊宣一起並馬而行,走在天子龍駕之後。
看到齊宣,林昭臉上的寒意消散了不少。
“還是齊兄厲害。”
林昭輕聲道:“一晚上時間,便說動了天子返京。”
齊宣搖了搖頭,苦笑道:“是你把聖人嚇到了,逼得他不得不儘快返回長安。”
說到這裡,齊大公子抬頭看了看長安城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這一次天子還京,京城局勢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無論如何,齊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林昭微笑道:“齊兄你現在是天子的表兄弟,若是大殿下即位,你便是天子的表叔,兩代皇帝都要倚仗你們朔方軍,齊家……”
“將會貴不可言。”
“少來這套。”
齊宣搖了搖頭,苦笑道:“天家哪來的血親?莫說表兄弟,就是親兄弟弄不好也會父子相殘,再說朔方軍……”
“朔方軍又不在長安。”
齊宣看向林昭,神色複雜:“這長安,現在還不姓李呢。”
林昭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
“提起朔方軍,我想起了一件事。”
林昭看向齊宣,淡然道:“現在你在長安,齊師叔也在長安,那麼朔方軍就是齊兄你那個兄弟在帶著,這件事……齊師叔是如何想的?”
林昭語氣裡有些疑問:“準備把齊兄你放在朝堂,讓老二出去領朔方軍?”
齊宣麵色平靜。
“大抵如此,我是進士出身,現在又是京兆尹,輕易不可能出去統兵,老二他自小喜歡舞刀弄槍,如果他能接過父親的家業,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齊兄你可就吃了大虧了。”
林公爺輕聲道:“如果是在二百年前甚至是一百年前,朝廷政事堂的宰相,自然遠勝在外帶兵的武夫,但是現在……不太一樣了。”
齊宣灑然一笑。
“我從來不去想這些,走一步看一步罷。”
“就算父親真把朔方軍交到我手裡,我也未必能夠把握得住。”
說到這裡,齊宣朝著身後的返京隊伍看了一眼。
“說起來,周胖子應該也在這一次回京的隊伍當中,怎麼這兩天始終沒有見他…”
齊大公子看向林昭,微笑道:“等回了長安,把他叫起來,咱們三個舍友,還去歸雲樓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