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策論,就是一些關於時政的問題,交給考生寫一篇文章出來,以文章來辨彆優劣。
朝廷的常科是每年都考,製科則是看聖人的心思,有時候朝廷碰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文武群臣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聖人也會開製科,以這個問題為考題,去招攬“專業對口”的人才。
而國子監秋試的事情以“賑災”為考題,多半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大周的某個地方,真的出現了什麼災情。
這在這個時代,是非常常見的現象。
此時,社會生產資料匱乏,尤其是普通的小民百姓,缺乏糧食儲蓄,也缺乏相應的抗風險能力,再加上人力完全不能乾預天象,每年全靠老天爺吃飯。
老天爺哪天不高興了,就自然而然的會有災民,會有災區。
老實說,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了人命大如天的觀念,也有以人為本的思想,但是畢竟與後世不太一樣,朝廷未必就願意去管這些災民,但是不管又沒有辦法,真把人逼得沒了活路,人家就會起兵造反,就會掀了你李家的爛攤子。
因此曆朝曆代,基本上都是有災必賑。
問題是怎麼個賑法。
朝廷直接撥款,到了地方上經過層層官員盤剝,一般就所剩無幾了,如果直接購糧運往地方,還是要經過地方官員的手,就算朝廷直接派人去,保不住其人會不會與地方官沆瀣一氣,喝老百姓最後一點血。
看到這個題目之後,林昭心中其實有不少應對的法子,但是在這個時代統統不適用,思索許久之後,林昭還是在紙上寫下了“閉糴者籍,強糴者斬”八個字。
應對的法子有了之後,這篇文章就好寫,林昭本來就在長安風寫了很久的文章,又經過林簡訓練了一段時間,一篇洋洋七八百字的文章很快被寫了出來。
寫完時策之後,接下來就是詩文詩賦了,這個對於林昭來說,就比時策要簡單許多,他很快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憫農。”
對於大周的進士科考試來說,最難的應該就是在詩賦這一關出彩,這首千古傳誦的憫農自然足夠出彩,林三郎寫出來之後,自己檢查了一遍錯字,才把自己的試卷認真謄抄到卷紙上。
等到一切都寫完之後,林三郎抬頭看了看天色,發現日頭正南偏西,也就是剛過正午沒有多久。
他沒有過多猶豫,便伸手拉了拉鈴鐺,很快有衙差走進來把他的試卷收走,林三郎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收拾好自己的筆墨紙硯之後,便離開了考場,去安仁坊吃油潑麵皮去了。
飽飽的吃完一頓油潑麵皮之後,林昭覺得有些困乏,便回學舍裡躺了下來,而與此同時,他的試卷也被送到了國子監的“閱卷處”。
國子監秋試,算是一次小型的科考,並且在國子監秋試名列前茅的太學生,可以獲得直接考進士的資格,因此閱卷的過程還是十分正規的,由林簡這個國子祭酒領頭,太學與國子學各出幾個博士,再加上國子監丞,國子監司業一起,組成國子監的閱卷組。
按照平日裡的規矩,一般是到晚上,才會有學子交卷,但是這天剛過正午,幾個閱卷的博士還在房間裡休息的時候,就有衙差把林昭的試卷遞了上來,一個國子博士接過了林昭的試卷之後,展開看了看。
首先是貼經的部分,這部分是基本功,林三郎基本功極為踏實,這一關自然沒有什麼錯漏。
看完了貼經之後,這個已經年過花甲的老博士,又看向時策部分,在看到“閉糴者籍,強糴者斬”這八個字之後,老先生眼皮子跳了跳,暗自嘀咕了一句。
“這是哪一家的學子,好生厲害……”
一篇時策看下來,老先生隻覺得手段淩厲,但是這東西畢竟見仁見智,這位國子博士看完時策之後,又翻到了最後一張紙上。
這張紙上,隻有二十二個字。
憫農。
鋤禾日當午……
這首詩隻有二十個字,文辭也極其淺薄,後世小學生甚至幼兒園的孩子也能輕而易舉的理解其中意思,但是名句之所以是名句,讀起來自然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位國子博士也是農家出身,不然中了功名之後也不至於沒有門路,隻能窩在國子監裡做一個“教書匠”,看到這首詩之後,不禁潸然淚下。
此時包括林簡這個國子祭酒在內的所有閱卷之人,都在一處,老先生長長的歎了幾口氣之後,便手拿這份試卷,走到了國子祭酒林元達麵前,一邊把試卷遞過去,一邊歎息道:“大宗師請看這份考卷。”
林簡這會兒正在看書,聞言放下手中的書本,抬頭看了看這個老博士,笑道:“馮老覺得此卷可取?”
這個被林簡稱為馮老的老博士點了點頭,開口道:“貼經無錯,時策文辭頗有些淩厲,但也說不上文采飛揚,獨獨最後的一首詩,可以流傳千古了。”
老先生沉聲道:“這首詩若是放在明年的禮部科考上,或許就是一個進士功名!”
這些馮老博士,在國子監裡資格頗老,就連林簡這個國子祭酒對他也客客氣氣的,聞言林元達立刻來了興致,剛翻開試卷看到了上麵的字跡,林元達就麵露古怪之色。
這字跡,他是認得的。
這些天他給林昭布置了不少昨夜,林昭的字跡,他自然再熟悉不過了。
想到這裡,林元達抬頭瞥了一眼馮老博士,心中暗自嘀咕。
莫非這老先生也能認出三郎的筆跡,特意拿來拍自己馬屁不成?
也不對,這老頭要是會拍馬屁,何至於做官二三十年,至今還在國子監教書……
想到這裡,林簡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簡單看了看那篇時策之後,他也翻到了最後一頁,看到了那首憫農。
隻看了一眼,元達公便久久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才抬頭看了馮老博士一眼,神情複雜的說道:“馮老說的不錯,這首詩……”
“多半是可以流傳千古的。”
馮老博士歎息道:“老夫幼年也是農戶出身,吃了不知道多少苦頭才有今日,如今看到這首詩,真個是感慨萬千,長安城戶盈羅綺,市列珠璣,看起來繁華昌盛已極,實際上這些高高在上的亭台樓閣,儘是這一粒粒糧食堆疊起來的。”
聽到馮老博士這段話,元達公也點了點頭,感慨道:“馮老說的不錯,國之根本,儘在這一粒粒糧食上。”
說著,他看向手中的這首詩,低聲道。
“此詩作者,與馮老一樣,也是地壟田間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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