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
上陽仲眯了眯眼,語氣幽幽道:“是看準了咱們,短時間內,無法與他再次開戰。所以他才派水師,封鎖咱們的商道。”
所有人都知道,吳越兩國之間,必然會有一戰。可是這一戰,應該由哪一方來發起,卻是大有講究。
哪怕,在國戰之中,沒什麼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的說法。有的隻是贏家通吃,輸家輸掉一切的規則。
可就算如此,作為率先挑起戰端的一方,也一定是在有充分準備之後,才會悍然發動針對對方的滅國之戰。
而吳國在越國積蓄實力的時候,直接封鎖越國邊境線,明顯就是要讓越國難以恢複元氣,讓越國內部不攻自破。
這,既是疲敵之策,更是攻心之策!
對於吳國耍弄的伎倆,上陽仲早在來的路上,就捋了個七七八八。
鐺——
姒伯陽手指輕輕敲擊著銅案,不緊不慢道:“那,你們說,咱們該如何應對吳人的封鎖?”
“那吳人以十萬水師封鎖越國邊境,可是拿捏住了我越國的死穴,你們都說說,咱們該如何是好?”
“數以百萬計的百姓,可都等著列國的粟米果腹呢……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斷了咱越國的糧,這是要咱越人去死啊!”
“什麼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吳人就是想讓咱們越國分崩離析,一如當年古越一般亡國。”
這話一出,一眾重臣神色一凝,姒伯陽這話說的,屬實是重了一些,沒人敢當姒伯陽隻是說說而已,都將之放在了心上。
過了片刻,已經位列司徒,有著帥其屬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撫邦國的權責的中行堰,道:“臣有一策,或能解上君之憂。”
在再度主持變法之後,中行堰的話語權直線上升,幾能與太宰上陽仲相比。
所以,當中行堰開口,包括上陽仲在內的重臣,都將目光投向司徒中行堰。
見中行堰出麵,姒伯陽麵色稍緩,手指敲擊銅案的動作一頓,朗聲道:“司徒,有何良策,不妨說來。”
中行堰躬身一拜,道:“上君,臣之策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是不易。”
姒伯陽大手一揮,道:“做起來不易?凡事不要看他的難易與否,而是看他的可行性。”
“隻要有可行性,就是再難,又能難到哪裡去?說來聽聽,我倒要看看,你所獻之策究竟有什麼難的。”
中行堰稍作沉吟,道:“那,臣就說了。”
“吳國封鎖越國,其用意很明顯,就是讓我越國自亂陣腳,讓我越國因缺衣少食,自行崩潰,這是吳國的陽謀。”
“我越國麵對吳國封鎖,根本沒有什麼有效的應對之法。無論是向吳開戰,還是與吳國因封鎖之事談判,都是做無用功。”
“上君能殺儘一艦的吳人,卻動不了封鎖線之外的吳人。莫說上君未踏入正神門徑,就是頂尖正神也殺不了這麼多吳人。”
須知,吳國國境之內,有氣運天吳在上庇護,有著主場優勢。
姒伯陽修為雖高,可就算他的修為再高十倍,也休想在吳國水域之上,殺穿吳國水師。
“所以,動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越國麵臨的困境,隻能靠自己解決。集越國全國上下之糧,以供越國之民,僅此而已。”
“嗯……”
姒伯陽想了想後,問道:“那,具體細節呢?”
中行堰輕聲道:“臣,這就將個中細節,為上君一一道來。”
中行堰的策略極其簡單,就是集中再分配。
把越國當前的所有糧食,全都集中在一起,上至文武元勳,下至黔首庶民,手中不允許有一粒糧食。
以此達到糧食由國家掌控的目的,然後再次分配,進行量化,最後統一發放。
姒伯陽聽的很認真,不時頷首點頭。其他重臣神色各異,有的更是對中行堰怒目而視。
畢竟,真要按著中行堰所說,不論位尊位卑,都要將手裡的糧食,交由中樞掌控,直接損害的就是他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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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重臣,都有良田千頃,甚至家中糧倉都不止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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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國被封鎖,糧食稀少的當下,這些重臣們的糧倉,所儲放的糧食,其價值更是難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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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中行堰向姒伯陽進言,要收走這些糧倉,由中樞來掌控,這不吝於是拿刀,去割這些人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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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除非是一心為公,沒有私念的寥寥幾位重臣,其他重臣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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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姒伯陽積威太甚,讓這些臣子隻得俯首聽命。隻怕有些重臣,都要忍不住下場,啐中行堰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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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間,太宰上陽仲在一眾重臣的注視下,進言道:“上君,此法不妥……如此過於粗暴,強行施行,恐激生民變呐!”
“集越國之糧,共度難關,看似不錯,可這裡麵有一個關鍵,這些糧食,咱們應該如何收繳,是有償還是無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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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償,又該以什麼價位,無償,又以什麼刑名,這些都要考慮得到,不可能說一句收繳,就把整個越國的糧食收繳上來。”
“上君,我越國以法立國,無法可依,是會鬨出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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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鬨出什麼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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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堰哼了一聲,道:“駐紮在汾湖的二十萬越甲,隨時都能召回。有這二十萬越甲在,誰敢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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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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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堰意味深長,道:“在此危急存亡之時,但凡作亂之人,不論因由,都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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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淡淡道:“不至如此,收繳國內糧食,也是為了國中百姓,想來百姓會諒解中樞難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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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太宰所說的有償無償,當然是有償的。這些糧食,都是百姓的私產,中樞若是強奪,與賊匪有何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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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國庫中的符錢有限,不能溢價收繳糧食,隻能平價收繳,這或許會讓百姓有些虧損,可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為了大局穩定,也不可能全然儘善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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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梓滿皺眉,道:“上君,收繳國中之糧,就算中樞給了補償。可之後百姓一樣沒糧,便是手裡有錢,也沒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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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確實是好東西,可那是在能填飽肚子前提下,在百姓食不果腹之後,有再多的錢,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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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一旦,百姓認為自己上當受騙,不再相信中樞的公信力,這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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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並不擔心這些百姓,有掀起叛亂的能力。臣真正擔心的,是那些有能力掀起叛亂的人,會趁機渾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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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中樞的一片好心,最後成了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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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對姒梓滿所說的,了然於心,直接道:“家國生死存亡之際,誰敢從中上下其手,那才真是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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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種不要命的人,寡人絕不會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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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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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的語氣中,那絲絲煞氣,讓姒梓滿話音一滯。沉默了一下後,姒梓滿道:“既然上君心意已定,臣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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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點了點頭,對眾臣道:“爾等記著,國難當頭,誰敢從中起心思,從中牟利,不要怪我不念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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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在此把話挑明,知法犯法,最加三等,你們都知道我大越刑名,該知道罪加三等,是個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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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重臣急忙俯身叩拜,道:“臣等,定當恪儘職守,不敢枉顧上君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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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希望你們說到做到,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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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眼見垂下,淡淡道:“這世上總有些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惹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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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們,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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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剛才滿叔講的除了怕有人上下其手,發國難財以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糧食不足,百姓用錢難以買到糧食。”
“這確實是個要命的問題,如果咱們將百姓糧食都收繳上去,然後百姓再用符錢購糧時,卻買不到相應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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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說,百姓會如何想咱們?百姓的怨忿一起,再想要平息,可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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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仲道:“不如,讓百姓限額,購買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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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百姓在一個階段的時間內,隻能購買一定數量的糧食,超出這個數量,就不能再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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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這個辦法,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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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笑了笑,道:“限額,這確實是個辦法,糧食由國家調配,每人每月隻能領一個份額,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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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個想法在姒伯陽腦海中一閃而過,姒伯陽脫口道:“不如,將糧食……不,不僅限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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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緊缺物資,全部管製,由中樞統一分配。每月發放各類票據,但凡購買緊缺物資,都要以相應票據與符錢一起購買。”
”二者缺一不可,尤其是票據,每一張票據都是一個份額,若無票據作為憑證,就是給再多的符錢,也不能賣出一粒粟米。”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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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仲默然片刻,低聲道:“上君的辦法,聽來很是不錯,如此一來,咱們越國的日子,雖然還是苦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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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樣,未嘗就沒有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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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越國這一次困頓,隻是因為連年大戰,打得國內底蘊耗竭,現在要是苦心打熬根基,未嘗不能自給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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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大地幅員遼闊,萬裡疆域物產豐富,隻要越人深耕一二十年,就能開墾出最少百萬頃耕地,養活上千萬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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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歎了口氣,道:“是啊,先苦後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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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跨越吳國的封鎖線,尤其是帶著大批緊缺物資,跨越封鎖線,短期內是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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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向外沒有辦法,咱們就隻能對內想辦法,看看怎麼挺過這一段最困難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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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堰這時,倏然道:“上君,國中錢糧短缺,變法還有建新都的事,是不是往後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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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梓滿也反映了過來,急忙道:“上君,建都需要大量錢糧,以咱們越國現在的國力,已然負擔不起這筆巨大的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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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是不是暫停新都的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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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變法。還是遷都,都需要巨量的錢糧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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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越國實力大衰,要想拿出這筆錢,甚至都已經不能用難度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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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道困難,姒梓滿當然要把話說明,要不然壞了遷都之事,他可吃不消姒伯陽可能的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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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瞥了一眼姒梓滿,道:“變法、遷都,無需叫停。先期的準備,你們看著辦,儘量少消耗錢糧,辦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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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叔,實在不行,我許你以工代賑,將糧票作為工錢發下去,你看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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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梓滿愕然,顯然是想不到,姒伯陽對此如此執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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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國的形勢,已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姒伯陽還讓姒梓滿繼續督造新宮,這讓姒梓滿有些不知,姒伯陽究竟是做何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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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沒有某些考量,以姒伯陽的英明,在越國窮困至此的情況下,絕不會對遷都之事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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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再勸,可話到嘴邊,又生生的咽下,姒梓滿隻得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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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眾重臣退下後,姒伯陽一人坐在正室中,把照膽劍橫放在銅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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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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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伯陽眸中幽光閃爍,雖然斬殺了一艦吳人,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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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吳國封鎖越國,給越國帶來的損失,遠比他殺一艦吳人,給吳國造成的損失,要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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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姒伯陽隻殺了一艦吳人,就是將那十八艦的吳人,通通殺的精光,也沒吳國封鎖越國這一招,來的穩準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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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吳國需要為此,付出一筆龐大的軍費開支,可是越國一方,卻要付出這筆龐大軍費開支的十倍百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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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買賣,看似沒有真正的贏家。可吳國隻用一筆軍費,就能讓越國動蕩起來,說來還是吳國占據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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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把越國拖垮,那吳國的這筆錢,可是花的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