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黑蛟龍(下)
《黑蛟龍2》裡,每個人物登場的方式,其實都帶著一抹命運的底色。
阿光登場的時候,是在燦爛的陽光下,前進一步是校園,他卻偏在校門口外站了很久。
關琛演的年輕老大,登場時不見其人,但聞其旁白,出場後又暗戳戳躲在一旁,奠定旁觀者和潛伏者身份。
至於謝勁竹飾演的竹爺,則是一出場便伴隨著殺戮和死亡。
深沉的夜,在某處荒山野嶺的邊角,周圍沒有路燈,離文明很遠。
陰冷的雨天,被雨幕一擋,更是沒人能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一個男人,濕著全身,哭著臉,哆哆嗦嗦地一鏟鏟挖著土坑。
坑旁邊,是一些麵容冷峻、站在傘下的黑衣人。
不遠處,轎車的車燈充當著照明。光在雨夜中磕磕絆絆根本跑不了多遠。
一個麵容凶惡的中年人坐在車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挖坑的男人一邊挖,喉嚨裡一邊發出呃呃的聲音,好像隨時要噎死過去,他好幾次可憐巴巴地轉頭,望向車裡的中年人——那方位逆光,其實男人什麼也看不到——哀求車裡的中年人能饒他一命。他一再保證,他藏有多少多少錢,而且知道誰誰誰的秘密,這些統統可以貢獻給【竹爺】。。
但每次車上都毫無動靜,旁邊小弟抬起晃了晃的槍口,意思是讓男人死了這條心。
男人隻好繼續挖坑,雨水混雜著他的血水、淚水、汗水和尿水。
挖坑拋屍,在道上是一種比較複古的手法。
關琛曾向黑導提出,土埋其實不是毀屍滅跡的最好辦法,哪怕有雨水衝毀痕跡,但依然有山體滑坡或者被狗刨出屍骸的風險。
關琛建議用強酸,或者焚燒,讓失蹤的人永遠失蹤,警察就算懷疑什麼,也照樣拿他們沒有辦法。
黑導慎重地感謝了關琛的建議,然後委婉否決。因為處理屍體不是竹爺的首要目的。看著羔羊在他的威懾下,明知【挖的坑最終是為了埋自己】,但依舊不得不挖,這種控製他人生死的瞬間,才是竹爺享受的。一如他開的會所,用顧客的視頻,控製著顧客以達到目的。
挖坑的男人把坑挖好了。
竹爺終於下車。車外,立馬有小弟形影不離地撐著傘跟在旁邊。
男人跪在泥水混雜的坑裡,做最後掙紮:【竹爺!竹爺,我活下去的價值比死了還大,放過我,我一定……】
也不等男人把求饒的話說完,竹爺隨手給了男人一槍。
信手的一槍,卻精準地打在了男人的眉間。
一槍斃命。
竹爺讓坑旁等候的小弟們,把男人的屍體埋起來。
剛一轉身,懷裡手機響了,竹爺接起來,先聽到了一條壞消息。
會所的生意被人搗了。貨跑了大半,並且有顧客受傷。警察來過看了一下,這事沒有寫進報告。
來搗亂的,依然是之前單槍匹馬毀了賭檔的那個小赤佬。
但有條好消息是,小赤佬弄完會所之後,還想去弄器官廠,好在器官廠人多,火力足,【被我們打中了幾槍!】手下振奮彙報。
竹爺問,把人留下了沒有?
對麵立刻不說話了。
竹爺笑了笑,似乎覺得新鮮。他叱吒江湖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顯然見過很多,聽到這樣的消息,還沒到動怒的地步。
從容的背後,是經營了十年的關係網作為底氣。
竹爺招招手,一旁的小弟立刻從包裡拿出幾個手機。
竹爺先是拿起一個,平靜地通知負責人,挨個安撫今天在會所受到驚擾的顧客,讓他們不要生氣,更不要自己去解決。這件事他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然後竹爺讓器官廠和其他工廠的負責人,趕緊把人和貨轉移到彆的地方去。
拿起第二個手機,打給了律師,竹爺加重語氣,讓對方把這件事趕緊編一編,準備一下。
拿起第三個手機,給媒體行業的朋友,語氣輕鬆地說他這裡有一個新聞。然後拜托對方關注一下網上,在論壇上,把某些關鍵詞壓一壓。
第四個手機是打給官員的,竹爺笑意融融地說,這兩天路上可能會有一些動作,希望領導們不要被吵到。
第五個手機是一次性手機,竹爺冷漠地命令對方,去找一個人。
幾個電話打完,竹爺分彆用了不同的語氣和態度。
他的意誌完美地貫徹到了社會的各個階層。
高效,而有效。
簡直是黑暗世界的土皇帝。
觀眾很意外竟然看到了這樣一個八麵玲瓏、能文又能武的黑道老大。
隻能說竹爺那副看起來智商十分欠缺的臉,實在太具有迷惑性了。
隻是一個晚上,道上無數人就動了起來。
尋找阿光。
一部分人根據阿光中槍的線索,去各個醫院、各個地下診所尋找治療槍傷的人。
一部分人拿著阿光的照片在網上到處發,假裝阿光是他們吵架走失的親戚,問有沒有人知道他的情況。
一部分人動員社會上無所事事的混混,發放懸賞,給出一條阿光的線索就能換錢。
竹爺道上威望足,有不少人為了能入竹爺的眼,主動選擇加入搜索隊伍,賣力找人。
於是,流浪漢、混混、亡命之徒、賭徒、竊賊……這些平時隻能藏在城市縫隙裡的白蟻,現在都正大光明地活躍在了街上。
巡邏的警察們,似乎也收到了什麼指令,有時見其可疑,上前盤問,對方一說是給竹爺乾活,警察就隻能目送對方離開。
這麼大的動靜,年輕老大當然也知道了。但他默默觀察著,一點也不急著阿光被人找到。
因為他把阿光藏在了外國黑戶居住的地方。
外國人抱團取暖,在道上自成一派,其中又因為產地混雜,他們同州的跟同州的一起,同鄉的又隻跟同鄉的往來,找人的難度很大。
年輕老大在外麵逛了一圈,回到據點,見到了蘇醒的阿光。
阿光身上纏著繃帶,正坐在床上發呆,他看到年輕老大進來後,也沒太激烈的反應。畢竟他的四肢十分自由,衣服、手機和木刀都擺在床邊,對方也沒有要囚禁他的意思。
年輕老大自我介紹,沒有姓,隻有一個【琛】字。
阿光感謝了琛老大的救命之恩。
琛老大直言,救他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那天晚上他們在監視會所,目睹阿光單槍匹馬闖進去,然後又氣勢洶洶地出來,好奇阿光的身份,於是一路跟到了器官販賣所,救下了瀕死的他。
【我們混道上的,打打殺殺,是沒什麼文化,但始終有一條底線,不能對老百姓下手。】琛老大說:【有些外國女人偷渡過來,原本是要跟丈夫和孩子相聚的。但她們遇害了,屍體都找不到。我認識一些外國人,每天跑到岸邊傻乎乎地看海,以為這樣能等到他們的妻子……竹爺過線了,對普通人下手。】
這麼一解釋,阿光明顯放鬆了很多。
被救的時機太巧,他也有些奇怪無緣無故的幫助。
但是看看周圍的房子,牆上的裝飾多是英文;再回想會所裡的女人,的確以外國人居多;推斷出琛老大和魔都的外國黑戶的關係不錯,阿光一下子就相信了,對方的確和他有理由同仇敵愾,有一致的敵人。
琛老大問阿光為什麼要去那裡,阿光坦言,是去找死黨的,一路從賭檔找到會所,然後找到器官販賣所。
阿光拿著手機突然有些奇怪,疑惑為什麼沒看到會所的新聞。他記得自己走之前明明報了警的。這麼大的事捅出來,不應該一點消息都沒有。
琛老大嗤笑道,警察根本管不了,那個會所在道上很有名,照顧生意的大人物很多,官官相護,捅出來就要掉一群人的帽子,引發官場上的地震。
【說不定你朋友就是因為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所以被……】琛老大欲言又止。
阿光一聽,馬上就坐不住了,但稍稍一動,就牽扯到了傷口。
【你就算傷好了去也是找死,連竹爺的麵都見不到一眼。】琛老大說。
拿木刀跟人家手槍對打,簡直是智商有缺陷。
阿光大聲掩飾尷尬,說他也沒想到對方有槍,而且他也試過用槍跟對麵打,但完全不會用。
琛老大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可以教會阿光用槍。
阿光明顯意動。但他還沒來得及請求,手機就發來一條短信,是學校的同學問他失聯那麼多天,到底什麼情況。
這時,望著牆上一副兒童畫的琛老大,突然說:【你也算是死過一次了,知道跟最大的黑勢力敵對到底有多危險,如果你想退出,我也不會說你什麼。】
牆上那副兒童畫,畫的是一家三口。
然而附近掛著的照片裡,卻隻有外國父親和兒子的合照。
阿光思索良久,最終咬了咬牙,短信回複同學,說他有要緊事去做,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但一定趕上期末的考試。
接下來的日子,琛老大開始教導阿光。一開始阿光隻能躺在床上養傷,琛老大就過來介紹魔都黑勢力的情況,其中主要是講竹爺的發家史,以及現在依附竹爺的社團幫派勢力分布。等到阿光的傷勢稍微好一點的時候,琛老大接著說竹爺極其團夥所犯下的惡。阿光聽得眉眼戾氣漸生,宛如一把刀滋養著殺氣。等到一個月後能下床了,琛老大開始槍械知識的傳授。
而另一邊,外麵道上的人,沸沸揚揚找阿光沒找到,時間一久,不得不沉寂下來。
有人比較樂觀,認為受了槍傷的阿光說不定死在了哪裡。
也有人覺得阿光逃去了外地。
竹爺意興闌珊,但也收回了注意力,隻是在那些地下產業加派了人手,而且做到每個地方都有槍手嚴加看守。
這不是輕敵。因為有槍對無槍,結果百分之九十九一麵倒。
在魔都搞到槍械,跟在邊境城市搞到槍械難度是不一樣的。
這一點,關琛很能理解竹爺的想法。
一旦阿光拿著槍出現,竹爺反而要開心起來。因為阿光能弄到槍,就代表走了地下途徑。作為全城最大的黑勢力,要找出誰能賣槍,比找出一個人容易多了。最終順藤摸瓜找到阿光可不要太簡單。
那些自製私造的槍,不怎麼好追溯。但那種幾萬塊錢一把的自製都是垃圾貨,打出一發之後大概率就要卡殼。帶著這種垃圾出現的阿光,根本不足為慮。
郊區。
【啪啪啪啪啪——】煙花爆竹劈裡啪啦地響著。
而在這震耳欲聾的幾秒時間裡,阿光凝神,舉槍,對著靶子連連開槍。
槍聲混雜在爆竹聲裡,即便路人聽到了也不會在意。
收槍,看著靶子上基本在八環以內的彈孔,阿光覺得練成的槍法,已經暫時夠用了。
琛老大也覺得時間差不多該放阿光去報仇了。他帶著阿光來到了一家外國人開的餐廳,裡麵的客人多是外國麵孔。
餐廳的老板是個右手沒有大拇指的。
大拇指是一隻手發揮抓握能力的關鍵,沒了大拇指,可以說一隻手的作用廢了百分之九十。
兩人進到包廂,琛老大點了火鍋。
餐廳老板親自送菜進來,然而在一車的蔬菜和肉片下麵,老板還帶了兩個盒子進來,一長一短。
盒子被遞到阿光眼前,阿光將它們打開。
長的盒子裡裝著刀。真刀,且開了刃。
短的盒子裡裝著槍,正是這幾天阿光訓練用的同型號手槍。
拿上刀和槍,謝過琛老大和餐廳老板之後,阿光沒吃一口菜,拿上盒子就走。
琛老大望著開始沸騰的紅油湯底火鍋,笑了起來,跟一旁的老板說:
【現在火候到了。】
阿光出了餐廳之後,手機響了一下。是第一場期末考試開始了,室友和同學在催他趕緊出現。
而阿光隻是猶豫了一秒,便按掉了手機,拿起刀,急不可耐地踏上了複仇之路。
他的首選目標,不是竹爺這個人。
他打算從低到高,毀掉竹爺的整個黑暗王國。
看過了那麼多的黑暗,再聽琛老大講過那麼多發生在這個城市的惡,阿光決定肅清這個城市的垃圾。
一如當初他清掃村子的邪惡般,用他畢生所學的武藝,斬惡蛟,除惡龍。
阿光先找到的是竹爺旗下,一家主營高利貸的幫派社團。
沒有二話,進去直接開打。
阿光苦修了幾個月,壓抑的心情終於在此刻爆發開來,而背景音樂,也貼合地響起了激昂又輕快的節奏。
影廳裡的觀眾看得熱血沸騰。
看到阿光韜光養晦,功力大增,換上了一身好裝備,修得正果重返戰場,大家頗有一種在看爽劇般暢快的感覺。
阿光掃蕩完高利貸公司,緊接著又向販毒據點發起進攻。
伴隨著輕快的音樂,戰鬥節奏也一同輕快起來。
畫麵到這裡,乾脆直接變成了遊戲。還是那種複古的街機格鬥遊戲。鏡頭從左往右一路橫移,像《魂鬥羅》和《超級瑪麗》,阿光一路向前,一路殺敵,有進無退。
關琛根本沒想到黑導在這裡用的鏡頭,竟然跟前世韓國那部《老男孩》經典場景如出一轍。
狹窄的過道裡,阿光閒庭信步,幾招解決一個敵人。每一次揮舞,必帶走敵人一處傷口。
當看到有毒販用白粉控製孩子給他們工作,阿光紅著眼睛,一刀結果了畜生罪犯。
觀眾們暗暗叫好,覺得大快人心。
明明是殺戮的畫麵,卻沒人覺得惡心。
有經驗豐富的電影人感慨,黑導這引導觀眾情緒的功力,真是厲害。
整個影廳裡,隻有少部分觀眾能夠冷靜地察覺到,這些被黑導刻意引導的輕鬆和歡快,其實暗藏著黑導深深的惡意。
因為觀眾也跟著阿光一點一點“染黑”了。
最開始在酒吧的時候,阿光秉持著的態度,還是【你躺在地上彆起來,我不傷你】;
到了賭檔,阿光也隻是廢人手腳,下手頗有分寸;
在會所的時候,木刀主攻,保安裝備齊全,阿光不得不瞄著敵人要害處打,但即便如此,也不致命,木刀砍人頭上,更像是被鈍器打中;
到了現在,見識到了社會的另一麵,那些惡在阿光的心裡沉澱下來,刀隨人動。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殺人技不殺人,就不叫殺人技。
一身的武藝解開重重枷鎖,阿光現在出手即是殺招。殺著殺著,他的動作變得越發飄逸,越發靈動,也越發淩厲,仿佛一個饑餓的靈魂終於獲得了滋養。
而且這一次手槍對阿光來說不再是擺設。遇到槍手之後,阿光掏出槍來,射擊,通過極強的神經反射,竟能一邊躲閃一邊還擊。當然準頭還是有些問題,大多數隻能打到敵人的非要害處,但隻要暫時剝奪敵人的進攻能力,阿光就可以走近,進行補槍。
觀眾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甚至非常讚同男主角的以暴製暴,覺得阿光帥極了。
關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一個好的角色,在獲得什麼的過程中(比如前途、財富、愛情),一定要考慮清楚角色會失去什麼。隻有增量沒有減量的故事是快餐,能充饑,但營養也就那樣。
黑導顯然不是想做簡單快餐爽劇的導演。他說,拍電影不單是拍劇情表象意義上的故事,而是要拍人物的命運展開。
現在,阿光的命運,已經不可遏製地從白漸變成了黑。他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一些東西。
在殺穿了一整條黑暗產業之後,阿光終於站到了竹爺麵前。
但是看著那個沐浴著鮮血的阿光,關琛知道,銀幕裡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影片最開始的那個阿光了。
而阿光要找的,也已經不是死黨屍體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