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位於巷子儘頭,一片漆黑當中,隻有三樓的某個房間亮著燈。
韓非在樓下站了好一會,這才邁步朝樓上走去。
他避開了所有的監控,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某個房間外麵。
昏黃的燈光透過門縫,照在了樓道裡,韓非隔著門板依稀能聽見屋內女孩的笑聲。
病魔沒有摧毀女孩,她在母親麵前依舊積極樂觀,可能她覺得這是自己唯一可以為母親做的事情。
傅憶和她的母親很窮,生活困難,還需要承擔高昂的治療費用,但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小小的出租屋裡就有了家的模樣。
輕敲房門,韓非不想繼續逃避。
“誰啊?”傅憶的媽媽朝客廳門喊了一聲,她讓傅憶呆在床上,自己走向房門。
隨著門軸轉動,女人將出租屋的門打開了一小半,在她準備繼續將門拉開的時候,屋內的燈光照在了韓非的臉上。
除了女兒一無所有的母親站在出租屋的燈光下,看似擁有了一切的韓非站在漆黑的樓道裡。
半開的房門好像成為了黑暗和燈光的邊界,將他們分割在不同的地方。
抓著門鎖的手瞬間握緊,女人看著門外的韓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曾設想過再次見到傅義時的情景,她以為自己會失去理智、會無比憤怒,但在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除了最開始的驚訝,她的眼中隻剩下冷漠。
沒有歇斯底裡的大喊大叫,也沒有指責和怒罵,她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開口說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那天傅憶在救一隻小貓,我正好路過。”
在韓非說話的時候,女人已經從出租屋內走出,她不希望韓非進入自己和女兒的房間。
關上了房門,女人和韓非一起站在了黑暗當中。
“我來這裡沒有惡意,隻是想要把傅憶的病給治好。”韓非壓低了聲音。
孩子的內心是敏感的,他不想讓傅憶聽見這些內容,也不想傅憶產生自己拖累了母親的感覺。
女人沒有回話,扭頭朝樓下走去,韓非隻好跟在她的身後。
兩人離開旅館,走出了小巷之後,女人才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看著韓非,那對生活已經麻木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絕望。
“就算你不來找我,明天我可能也會去找你聊一聊。九年時間,我看著女兒一點點長大,我本想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快樂幸福的女孩,但誰能想到命運竟然會給我這樣的懲罰?”傅憶的媽媽雙手慢慢握緊,她這些年吃了很多苦,為了生活忙碌奔波,獨自在深夜裡崩潰了不知道多少次。
“在認識你之前,我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人生。自從遇到了你這個騙子,我的一切都被打亂了。”女人慘然笑道:“我最初的一年還相信你會改變,以為你會回心轉意,沒想到你真的一點人性都沒有。”
韓非不斷暗示自己,女人罵的是傅義,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但詭異的是在神龕記憶世界當中,他不僅代入了傅義的身份,還代入了傅義的感受。
“你恨我,想要殺死我,我都可以接受,但能不能等到傅憶的病治好之後。”
提到傅憶所患的疾病,女人眼中的絕望變得更加濃鬱,她在女兒麵前偽裝出的堅強慢慢褪去,消瘦的身體靠在牆壁上,仿佛已經被壓垮了:“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僅僅維持都很困難。”
“我之前問過傅憶,她說自己患的是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後來我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這個由遺傳基因突變導致的病,大多數患者都是男孩,女孩隻占極小的比例。”韓非思路很清晰:“有沒有可能是誤診?”
“我們看了很多醫生,還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找到了這裡最權威的專家問診。”
女人的這句話引起了韓非的注意:“好心人的幫助?”
通過和女人的交流,以及觀察女人的狀態,韓非可以確定,白天跑到他公司發宣傳單的人不是傅憶媽媽。
對方偽裝成傅憶媽媽的身份,在沒有和自己有過任何接觸之前,直接去發廉價的黑白宣傳單,對傅義進行血淚控訴,這根本不是想要解決問題,而是故意要把事情鬨大。
換句話來說,那些人根本不在乎傅憶和她媽媽的死活,隻是想要把傅義玩到家破人亡。
“那位好心人是不是長相很美,聲音卻不太好聽?她是不是姓杜?”韓非摸清楚了杜姝的性格,那個女人想要體驗親手玩死傅義的感覺,所以她應該不會讓手下去辦這些事情,畢竟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遊戲”。
“沒錯,那位醫生是姓杜,你怎麼知道的?”
“不要相信她。”
“那難道要我相信你嗎?”傅憶的母親搖了搖頭:“其實我誰都不信,但我沒辦法了。”
“彆管那個杜醫生,你之前在其他城市帶傅憶看醫生的時候,那些醫生是怎麼說的?”
“他們也說是遺傳基因方麵的病。”
“其他城市的醫生有沒有告訴你,總共治療大概需要多少錢?”韓非是真的想要救傅憶,他不會因為傅憶不如傅生重要,就把她拋棄。
“大概需要二十多萬,這幾年為了幫她治病,我還欠了一些債務,總共需要四十萬。”傅憶的媽媽說的十分保守,她說完之後,韓非腦海裡突然響起係統的聲音。
“編號0000玩家請注意!你已成功觸發神龕隨機任務——人生的債務。”
“人生的債務:這是你人生的欠債,你可以選擇償還,也可以選擇抵賴。”
“任務要求:在七十二小時之內還清債務!”
“任務可選完成方式一:從你現有家庭積蓄中拿出七十二萬,交給傅憶的母親,還清債務。”
穀/span“任務可選完成方式二:債主消失後,所有欠債也可能會一筆勾銷。”
聽到腦海裡的聲音,韓非表情稍微發生了一些變化,這個新出現的神龕隨機任務就是當初傅義需要麵臨的選擇。
是選擇還債,還是選擇殺掉債主。
值得注意的信息還有兩點,第一是傅憶媽媽隻讓韓非出四十萬,但係統卻要求韓非償還七十二萬,這說明傅憶的媽媽自己還花了很多錢,也吃過很多苦,那些錢她並不打算給韓非要。
第二點更加關鍵,任務選項一要求韓非必須從現有家庭積蓄中拿出那些錢,也就是說係統把韓非限製在了和傅義相同的處境當中。
他沒法利用這七十二個小時去“借”彆人的錢,或者自己掙錢,隻能從原有的家庭積蓄裡拿錢。
“怎麼?覺得太多了嗎?”傅憶的媽媽見韓非沒有回答,眼底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變得暗淡:“我撫養了這孩子八年,這八年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治病……”
“四十萬太少了,從你家裡離開後,我也去詢問了一些醫生,他們說至少需要六十萬。”韓非的話讓女人感到驚訝,她本以為想要得到這筆錢會非常困難,畢竟傅義在她眼中是個沒有絲毫人性的混蛋。
“三天,你給我三天時間,我會儘全力去籌錢。”韓非向女人承諾:“三天後,我會帶六十萬來找你,不過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要求?不把這件事告訴你現在的妻子和公司領導嗎?”傅憶的媽媽看向韓非,眼神麻木冰冷:“你放心,我對破壞彆人的家庭沒有興趣,我隻想保護自己的女兒。”
“你誤會了。”韓非很坦然的看向女人,他知道杜姝一定會把這件事鬨大:“公司裡的人應該都清楚了,很快我也會失去工作,我希望你做的跟這個沒關係。”
“那你想要我乾什麼?”女人真的疑惑了。
“不要再跟那個杜醫生有來往,她誤診傅憶的病,沒安好心。等我把錢給你之後,你就去找更專業的醫生為傅憶治療。”韓非把口袋裡的五千塊“血汗錢”塞給女人:“傅憶的病會慢慢好起來的。”
傅憶的媽媽拿著錢站在原地,她總感覺八年未見,傅義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那種改變不是外貌變得成熟,也不是氣質變得穩重,而是一種靈魂上質變。
韓非轉身離開,腦海裡又響起了係統的提示:“編號0000玩家請注意!你已償還五千元債務,還剩下七十一萬五千元。”
回想樓長管理者任務,韓非再結合杜姝的種種表現,他感覺杜姝很可能是先以某個身份接近傅憶母女,打著幫助她們母女的旗號,把傅義一步步逼到絕路,然後再創造一個機會,讓傅義親手去把那對母女殺死。
家破人亡就算了,傅義還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幸存的家人也會一輩子生活在絕望和痛苦當中。
“好狠毒的女人。”破獲了那麼多的凶殺案,韓非的洞察力遠超常人,他感覺自己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重新獲得傅憶母女的信任。
“以傅義家現在這個情況,根本不可能拿出七十萬現金,除非將市中心的房子賣掉。”大腦飛速運轉,韓非忽然感覺視線變得模糊,他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
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這次不僅鼻腔出血,其中還有一些絮狀雜質。
擦去血跡,韓非乘坐公交車回了家。
進入小區,韓非在進入家門之前,整理了一下的衣服,他不想把外麵的疲憊和痛苦帶回家裡。
在打開門的同時,韓非臉上露出了自信溫暖的笑容。
他看著著急跑過來給他開門的傅天,還有已經在桌邊做好的傅生,身體裡好像又有了力量。
“今天加班了嗎?”妻子過來拿走了韓非的公文包:“累了吧,快洗手吃飯,粥還是熱的。”
“恩,謝謝。”
一家人聚在餐桌旁邊,傅天偷偷將碗裡的胡蘿卜放回餐盤,結果被妻子發現,最後滿臉倔強的說長大後要創造一個沒有胡蘿卜的世界。
傅生則一邊吃飯一邊在學習,他正在為回學校做打算。
對於傅生的成績,韓非還是很放心的,畢竟傅生可是改變了時代的人。
偷偷掃了一眼傅生正在看的書,韓非表情慢慢變得奇怪:“傅生,你這是學的什麼?”
“我在看作文素材。”傅生喝了一口粥,將書籍翻到了下一頁:
“我通過我的靈魂與肉體得知,墮落乃為必需。我必然經曆貪欲,我必然去追逐財富,體驗惡心,陷於絕望的深淵。學會熱愛這個世界,不再以某種欲願與臆想出來的世界、某種虛偽的完善的幻想來與之比擬。學會接受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熱愛它,以歸屬於它而心存欣喜。——黑塞《悉達多》”
“挺好的。”韓非沒有提出什麼意見,他對傅生的教育方法就是放養。
溫馨的晚餐很快結束,傅生回房間學習,傅天纏著韓非玩捉迷藏。
等到晚上十點的時候,妻子將傅天哄睡,韓非也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他打好地鋪,蓋上被子,剛準備睡覺的時候,忽然感覺被子被掀開,妻子躺到了他的身後。
“地下冷,你快回去。”韓非一下坐了起來,妻子卻並沒有離開。
她躺在地鋪的另一邊,注視著韓非的臉,默默的看了好一會。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韓非靠著牆壁,沒有立刻回答。
屋內靜悄悄的,隻能聽見時針走動的聲音。
又過了許久,妻子翻過身,背對著傅義,蓋上了被子:“我今天也想要躺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