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兩個動作,孟紹原知道這個人的心沒有變黑。
當他說到自己其實是日本人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鄭紅杉的腰部往後動了一下,這是人本能的抗拒心理。
然後,她很快自己發現了不妥,又恢複了自然,甚至還故意貼近了一些。
夠了。
她在偽裝自己,她痛恨日本人,以至於聽到日本名字內心都會非常抵觸,她依舊還是那個“鴿子”。
一個奉命進行二次潛伏的軍統間諜!
一個飽受屈辱,但從來沒有忘記自己使命的中國特工!
孟紹原手上略略用力,把鄭紅杉朝自己這裡拉了一些,讓她的頭幾乎都快貼住了自己。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非常親昵的動作。
而很明顯,鄭紅杉這次並沒有反抗。
她的心裡一定是屈辱的,但她在那竭力掩飾自己。
然後,她忽然聽到了一句話:
“哪怕狂風暴雨,鳥依舊在空中奮力拚搏!”
這一瞬間,鄭紅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餓了。
接著,震撼、狂喜、委屈……幾種表情在她臉上交相閃過。
這,是她和何秀明約定的暗號,隻有她和何秀明才知道的暗號。
可是,現在卻被這個日本人說出來了!
錯愕僅僅是短暫的,鄭紅杉清楚的知道自己所處的環境,也更加知道機會隨時都會失去,她立刻湊近了孟紹原,整個人都貼在了孟紹原的身上,她穿著高跟鞋,和孟紹原差不多是臉貼著臉,那動作,要多親密有多親密:
“建國軍,第二師,趙懷慶!派人儘快見他,告訴他,家鄉的水永遠都是甜的!”
偽南京維新政府的建國軍,未來汪精衛偽政府“和平建國軍”的前身!
孟紹原終於得到了這份至關重要的情報!
“今晚,我讓芳賀則江派你來陪我。”孟紹原低聲說道:“然後,我假裝迷戀你,尋找機會,我帶你離開武漢。”
“不必了。”鄭紅杉卻出人意料地說道:“我接到的命令,是長期潛伏,你不是我的直接領導,不能下達撤退命令。”
孟紹原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這個不幸的消息:“何秀明已經犧牲了。”
他特意用了“犧牲”這兩個字。
鄭紅杉的身子一顫,但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我還是不能撤退,日本人把武漢全麵封鎖,我又是芳賀則江重點監視的目標,你帶著我根本沒有機會撤離。我繼續留在武漢,還能發揮出更多的作用,把情報送出去,你的任務不是營救我!”
孟紹原臉上帶著微笑,翩翩起舞。
他的心,是疼的。
“我求你一件事。”鄭紅杉忽然說道:“將來有機會,乾掉計國禎。他看中了我,芳賀則江為了拉攏她,把我賞給了她,可他比狗還不如,他比日本人還要殘暴。”
她說的是如此的平靜,可是她的話裡,卻帶著深深的痛苦、憤怒、屈辱!
孟紹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他也一樣的平靜:“我知道了,計國禎不會再活著了。”
“謝謝你。”鄭紅杉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上麵能夠派你來執行這個任務,你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但我知道規矩,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我叫孟紹原,我叫孟紹原,我是軍統孟紹原!
孟紹原心裡一遍一遍的呼喚著。
音樂噶然停止。
兩個人若無其事的分開,孟紹原還不忘帶著笑容說道:“鄭小姐的舞跳得真好。”
“多蒙誇獎,劉先生的舞跳得也很棒。”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就是跳了一場普通的舞。
“哈哈。”芳賀則江滿麵春風的走了過來:“劉先生和鄭小姐,真是珠聯璧合的一對啊。”
才說完,又是新的舞曲響起,又有人來邀請鄭紅杉跳舞了。
趁著這個機會,芳賀則江這才對孟紹原說道:“島本君,你對這位鄭小姐還滿意嗎?需要我晚上派她去你那嗎?”
“真是想啊。”孟紹原一聲歎息:“可惜,我的那位美國情人已經讓我吃不消了。”
“那你真是丟了大和子民的臉啊。”芳賀則江放肆的狂笑起來。
孟紹原也在那裡狂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哎喲,兩位那麼有興致?”
就在這個時候,張仁蠡不知好歹的走了過來:“什麼事讓兩位這麼開心?”
“八嘎!”
孟紹原卻忽然勃然變色:“我們在聊天,你的,滾開!”
張仁蠡氣得臉色發白。
他好歹是張之洞的兒子,好歹是一代名流,竟然被一個年輕人如此嗬斥?
芳賀則江卻一點都不在意:“張先生,去吧,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張仁蠡渾身哆嗦,可是在日本人麵前,他卻一點脾氣都不敢發。
這,恐怕也是當漢奸的悲哀吧。
芳賀則江理解的拍了拍孟紹原的肩膀:“島本君,我知道你的委屈,長期潛伏在敵人身邊,忽然重新看到自己人,心態總會發生一些變化。但你要牢牢記得你為帝國做出的傑出貢獻,你的名字,一定會被記在帝國的情報史上。再忍忍,你很快就能恢複真正的身份了。”
孟紹原輕輕一聲歎息:“是啊,我失態了。”
孟紹原知道自己真的失態了。
芳賀則江有一句話沒說錯,長期潛伏在敵人身邊,忽然重新看到自己人,心態總會發生一些變化。
孟紹原稍稍反了一下,他剛剛看到了一個潛伏在敵人身邊的自己人,以及她所蒙受的屈辱。
他的心態變了,而張仁蠡好死不死的正好來到了他的身邊湊熱鬨。
僅此一次,孟紹原在那告誡自己,這裡是武漢,是敵人的心臟部位,他身上肩負著更加重要的任務,任何的失態都有可能造成這次任務的失敗。
在日本人看來,這次的酒會非常的成功,人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臨走的時候,計國禎還特意送了“劉德華”和索菲亞、艾莉森,當然,他的眼睛始終都沒有離開過索菲亞。
“對他笑,越迷人越好。”
索菲亞的腦海裡冒出了剛才孟紹原對自己說的話,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還是竭力給了計國禎一個微笑。
這一笑,把計國禎的骨頭都快要笑酥了……
……
建國軍,第二師,趙懷慶。
1939年5月,長沙會戰前哨戰隨棗會戰爆發!
5月12日,日軍攻克唐河縣。
此時的日軍氣勢如虹,即將完成戰略目標。
12日夜,負責日軍騎兵第四旅團側翼安全的偽軍建國軍第二師忽然戰場反正,對第四旅團發動夜襲。
在此驟變之下,第四旅團倉倉皇組織抵抗。
中國軍隊反擊開始,變守勢為攻勢!
第5戰區第31集團軍會同第1戰區第2集團軍從豫西南下,將大部分日軍反包圍於襄東平原地區,進行猛烈攻擊。
第33集團軍主力向棗陽攻擊,其餘部隊向鐘祥日軍攻擊,牽製其後方。中國軍隊在向日軍反攻中將其擊退。
14日,收複唐河縣,16日,光複桐柏,粉碎了日軍的合圍計劃。
19日,中國軍隊經4天苦戰,予南返日軍以重創,收複棗陽。
左集團軍第39軍奉令化整為零,進入山區分散遊擊;右集團軍河東部隊及江防軍連日發動進攻,襲擊日軍後方,切斷交通,完成任務後於21日撤回襄河西岸。
22日,向隨縣迫進,23日收複隨縣。日軍退回鐘祥、應山等原駐地,恢複戰前態勢,會戰宣告結束。
會戰結束的六個月後,國民政府將一枚九等雲麾勳章交給了孟紹原,囑令其頒給成功策反建國軍第二師有功人員,隨同勳章一起到達的,還有一封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的親筆信。
信裡同樣是對有功人員的感謝。
那天,吳靜怡清楚的記得,拿著勳章和感謝信的孟紹原,呆呆的坐在那裡,許久後,他竟然落下了眼淚。
一貫嬉皮笑臉沒有正形的孟紹原竟然哭了。
他喃喃地說道:“我該給誰啊,我該把這些東西給誰啊!”
……
1939年9月,第一次長沙保衛戰爆發。
趙懷慶部在日軍的策反下,再次倒戈投降,殺害國民政府派遣政工乾部,向國軍陣地發起攻擊。
抗戰中,像趙懷慶這種朝三暮四的人太多了。
然而這次不一樣了。
1939年10月,遠在上海的孟紹原竟然對趙懷慶下達了“鐵血鋤奸令”!
1939年12月17日,軍統組織包括兩支由上海趕到增援的四個小隊,對奉命前往信陽召開軍事會議的趙懷慶展開刺殺。
軍統特彆行動隊以傷亡二十一人的代價,成功格斃趙懷慶。
趙懷慶之死,再度打亂了日軍的整體部署。
事後,在趙懷慶的身上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寫的是:
“堂堂男兒,不如女流;千裡奔襲,斬汝狗頭!青山綠水,碧血黃花;昭昭日月,佑我中華!”
……
旅館裡,孟紹原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煙。煙缸,早就堆滿了煙蒂。
索菲亞發現今晚從酒宴回來的孟紹原大不一樣了。
她小心的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幫我辦一件事。”
孟紹原掐滅了煙頭,殺氣騰騰:“我要殺一個人!”
“在這裡?”
“在這裡,我要在武漢殺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