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與可敦相擁之際,遠在順錦城內鎮守的皇甫雲昭正帶著一隊騎兵巡城。
這種夜巡之事本來用不著他親自做,但他卻幾乎每晚都會抽時間帶隊巡查一番。
不為其他,隻是覺得這樣做會讓自己更踏實一些。
順錦城破之後,他當時隻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根本沒有想到秦逍竟然會招攬自己,更沒有想到秦逍早就安排人去將自己的家眷從遼東救了出來。
遼東軍日落西山,日漸衰敗的狀況他比誰都清楚。
上梁不正下梁歪,軍中腐化成風,貪墨橫行,在這渾水之中,不與他們混在一起,反倒是過錯。
作為遼東軍中第一戰將,汪興朝對他自然也是處處防備,而且利用軍中其他派係來製衡他,這一切皇甫雲昭比誰都清楚。
但他知道,遼東軍想要在東北維持下去,就絕不能內耗,否則縱橫東北百年的遼東軍很可能就會分崩離析,也正因如此,他儘可能與軍中其他各派保持和睦,甚至委曲求全,以此來維持整個遼東軍的利益。
歸附秦逍,一開始的時候也確有幾分形勢所迫。
他知道如果當時血戰到底,隻會增加無數屍骨,根本不可能扭轉局麵,與其讓跟隨自己多年的部曲白白死去,還不如歸附秦逍,保住大家的性命。
但歸附秦逍,在皇甫雲昭內心來說,始終有一種壓力。
作為一個純正的鐵血軍人,他痛恨背叛。
歸附秦逍,就等於是背叛了遼東軍,這讓他心中承受的極大的壓力。
隻是他萬沒有想到,秦逍竟然對他如此信任。
不但讓他依舊統帥舊部,而且還將原屬於遼東軍的竇雄一並交到他麾下,除了她主動提議,讓秦逍留下了陳芝泰和兩千龍銳軍,秦逍幾乎將其他所有龍銳兵馬全都撤走,將順錦城依然交由他鎮守。
這樣的信任,完全出乎皇甫雲昭的意料。
秦逍似乎根本不防備他是詐降。
雖然城中有陳芝泰的兩千兵馬,但皇甫雲昭如果反叛,完全有能力將陳芝泰的兩千人馬全都吃掉,爾後重新在順錦城豎起遼東大旗。
秦逍的氣度,確實讓皇甫雲昭讚歎。
那個年輕的將軍歲數不大,但心胸之闊,卻遠非汪興朝能夠相提並論。
更讓皇甫雲昭讚歎的是秦逍對於疫病的反應。
得知疫病蔓延,秦逍第一反應便是要保護東北的百姓不遭受病魔的侵擾,而且當機立斷作出部署,將龍銳軍投入到了防備疫病的事務之中。
無論這是否是為了收攬民心,但這確實是為老百姓做了實事。
皇甫雲昭在秦逍領兵撤走之後,也遵照秦逍的囑咐,迅速在城中進行排查,確保城中沒有感染者流竄。
好在經過數日的排查,城中暫時並無出現感染者。
但沒有發現感染者,並不代表一定沒有,所以皇甫雲昭連續頒下了數道命令,禁止城中大規模集會,而且嚴格實行宵禁。
他知道汪興朝在東北耳目眾多,一旦知道龍銳軍將精力都放到防疫事務上,很可能就會趁虛而入。
所以他不但派人日夜在城中巡查,而且還派了不少不下喬裝扮成普通百姓,在城中各處暗中查探,以防汪興朝派人滲透入城。
秦逍對他的信任,以及以民為本的舉動,卻是讓皇甫雲昭內心的壓力完全消除。
士為知己者死!
秦逍的所作所為,讓皇甫雲昭再無所謂背叛的壓力,隻覺得追隨秦逍,才是真正的為國為民。
他現在的壓力,反倒是得到秦逍如此信任和器重,卻寸功未立。
夜間親自巡查,儘職儘責,如此他覺得才能對得起秦逍的信任。
到了後半夜,皇甫雲昭才回到了郡守府。
營平郡守梁宗義在破城之日被砍成重傷,卻並無死去,秦逍撤軍之時,梁宗義也被宇文承朝押回廣寧。
因為疫-情的突如其來,營平郡守的位置還沒有人補上,暫時空缺,整個順錦城的大小事務都由皇甫雲昭來處理,而他也暫時在郡守府辦公。
城中事情繁多,軍政事務都在皇甫雲昭身上,好在秦逍臨走之前,囑咐過可以繼續任用影評原油的不少官員,再加上有竇雄和宋世信幫忙處理軍務,皇甫雲昭倒也是勉強能夠處理好,但眾多的公務,卻也讓他無法回去與家人在一起。
剛進郡守府,便有軍士稟報:“將軍,有人求見將軍,一直在等候。”
雖說這些天事務繁多,前來拜見自己的人數不勝數,但是半夜三更有人來求見,卻是罕見,問道:“何人?”
“來人隻說是將軍的故交。”軍士道:“已經安排在偏廳等候。”
皇甫雲昭皺起眉頭。
“帶他到客廳見我。”
皇甫雲昭徑自到了客廳,正想解甲,猶豫一下,還是坐了下去,卻隻是解下佩刀,放在了桌上。
很快,便見一名身著棉錦外套毛坎的中年男子被人帶來客廳。
那人四十出頭年紀,一進客廳,皇甫雲昭臉上便即變色,站起身來,吃驚道:“塗司馬?”
眼前這人,皇甫雲昭卻是認得,正是汪興朝麾下的行軍司馬。
“皇甫兄彆來無恙?”那人拱手笑道。
皇甫雲昭揮手屏退領人過來的軍士,吩咐道:“沒本將吩咐,任何人不得過來。”
塗司馬回頭見到那軍士走遠,才歎道:“皇甫兄委屈了。”
“塗司馬怎會來順錦?”皇甫雲昭顯出戒備之色,“是大......汪大將軍派你來的?”
塗司馬笑道:“咱們是站著說話,還是坐下說?”
皇甫雲昭猶豫了一下,才抬手道:“請坐!”
落座之後,塗司馬才道:“皇甫兄說的沒錯,是大將軍差我前來。他讓我向皇甫兄表示嘉許,說將軍能夠隨機應變,詐降瞞過秦逍,實在是大智慧。大將軍得到消息,秦逍率軍撤走,為了收買將軍之心,依然將順錦留給將軍,簡直是愚蠢透頂。”
“司馬為何說我是詐降?”皇甫雲昭直視塗司馬-眼睛道。
塗司馬皺眉道:“皇甫兄難道是真心歸附秦逍?”
皇甫雲昭直直看著塗司馬,目光如刀。
塗司馬被這銳利的眼睛盯著,到有些忐忑,尷尬笑道:“將軍可彆忘記,你出生遼東軍,身上流淌的可是遼東軍的血脈。”
皇甫雲昭凝視塗司馬許久,終是歎道:“大將軍還認我是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塗司馬立刻道:“大將軍對皇甫兄的器重,你心裡是有數的。”
皇甫雲昭苦笑道:“塗司馬,不瞞你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做噩夢,夢見大將軍怪罪我投敵,將我和一家老小俱都斬首,我幾乎每夜都從夢中被嚇醒。”
“皇甫兄多慮了。”塗司馬道:“難道皇甫兄是因為擔心大將軍治罪,所以不敢這些時日一直不敢派人去向大將軍稟報?”
皇甫雲昭點頭道:“正是。我無奈之下,為了保全麾下弟兄,投向了秦逍,大將軍肯定以為我是投敵,又豈能寬恕我?”
“皇甫兄,我不瞞你。”塗司馬道:“得知皇甫兄降敵之後,遼東那邊確實有許多人痛罵你是貪生怕死的小人。但大將軍卻並不這樣想。大將軍知道將軍忠勇無比,如此選擇,肯定是迫不得已。大將軍甚至覺得,皇甫兄是為了保全麾下的弟兄,才向秦逍詐降,一有機會,肯定會回歸遼東軍。大將軍甚至還鞭笞了數名辱罵你的將領,此事皇甫兄隻要派人一查便知。”
皇甫雲昭歎道:“想不到大將軍還能如此相信我。塗司馬,我當時確實是無路可走,麾下數千弟兄如果拚殺到底,固然能消耗秦逍部分兵馬,但弟兄們也會全軍覆沒。這些都是遼東軍中的精銳,如果就這樣死去,實在是不值得。”
“不錯。”塗司馬正色道:“所以大將軍毫無怪責皇甫兄之意。”
皇甫雲昭想了一下,才道:“大將軍派你來,可有什麼吩咐?”
“大將軍得知秦逍撤軍之後,隻在城中留了兩千龍銳軍。”塗司馬道:“順錦城依然在你的手中,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大將軍還知道,草原上發生了疫-情,而且有蔓延到東北的可能,秦逍害怕疫-情在他的控製區域蔓延,所以調兵防疫。這正是大好時機,大將軍想征詢皇甫兄的意思,咱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皇甫雲昭道:“大將軍遠籌帷幄,我實在不敢多言。”看著塗司馬,輕聲問道:“塗司馬,大將軍可有什麼計劃?”
“秦逍欺人太甚,步步緊逼,雙方實力此消彼長,如果繼續下去,遼東軍再無活路。”塗司馬道:“大將軍的意思,他想儘快增兵前來順錦,然後送來金銀糧草,將順錦城打造成堅如磐石的堡壘。大將軍說有了前車之鑒,龍銳軍再想破城,那比登天還難。到時候依然是由皇甫兄鎮守順錦,遼東那邊會按照皇甫兄的要求,源源不斷提供錢糧兵馬,重新控製營平。”
皇甫雲昭頷首道:“當前局勢下,要重新控製營平郡也不算太難的事情,隻是控製營平之後,我們依然還是處於守勢。”
“這一點皇甫兄儘管放心。”塗司馬撫須笑道:“大將軍已經製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隻要皇甫兄能夠守住順錦城三個月,到時候大將軍將會集中所有力量,對龍銳軍發動致命攻擊。”
皇甫雲昭皺眉道:“以我們現在的力量,要徹底擊垮龍銳軍,並不容易。”
“大將軍勢在必得。”塗司馬正色道:“連大將軍都有信心,皇甫兄難道沒有自信?”又道:“對了,大將軍還說,一旦擊垮龍銳軍,戰後會將整個營平郡送給皇甫兄作為食邑,營平郡所有的賦稅土地,都歸皇甫兄所有。”
皇甫雲昭吃驚道:“大將軍.....竟如此厚愛?”
“你是遼東軍首屈一指的名將,封邑營平,也是理所當然。”塗司馬笑道:“此外奪下黑山貿易場之後,貿易場收益的三成,也都儘歸將軍所有。皇甫兄,大將軍對你可是寄以厚望啊。”
皇甫雲昭感激道:“大將軍如此厚恩,末將何以為報?”想了一下,低聲道:“塗司馬,城中還有秦逍留下的兩千兵馬,說多不多,但要徹底控製此城,就必須解決這兩千人。”
“哦?”塗司馬興致勃勃,問道:“皇甫兄準備怎麼做?”
“這兩千人肯定要一網打儘。”皇甫雲昭目光如刀,顯出凶狠之色:“不過卻不能在城中動手。塗司馬,我準備找個理由將這兩千人支出城去,作為贖罪的厚禮送給大將軍,你看如何?”
塗司馬一時沒能明白過來,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