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衣顯然對這段往事也頗為唏噓,輕歎道:“聖人給了麝月公主一段婚姻,卻又親自斬斷了這門婚姻。聖人雖然是九五之尊,但終究也是血肉之軀,愛女落得這樣的境地,她自然覺得對麝月公主有所虧欠。麝月公主回宮之後,數年之內沒有任何訊息流傳在外,誰也不知道那幾年發生了什麼,但三年杳無音訊過後,聖人忽然將內庫交到了麝月公主的手中。”
秦逍知曉皇家內庫確實是掌握在麝月公主的手中,不過麝月公主接手內庫不過二十來歲,作為皇家重要的經濟來源,聖人能在麝月如此年紀將內庫交給她,固然是因為對麝月公主的信任,卻也證明聖人對麝月公主能力的認可。
“內庫如今最大的收益其實是來自杭州林氏。”顧白衣神色平和,但天下之事卻似乎都在他的腹中,緩緩道:“天下第一錢莊,便是杭州林氏擁有的寶豐隆。杭州林氏在武宗皇帝時候開始發跡,成為第一官商,但利用寶豐隆彙通天下,卻花了足足三代人的努力,到這一代林家家主林宗石手上,寶豐隆才真正做到了彙通天下。”
寶豐隆天下聞名,杭州林氏和麝月公主私下的關係,秦逍從韓雨農口中也是略有所聞。
“這世上握著銀子的人,永遠抵不過握著官印的人。”顧白衣淺淺一笑:“杭州林氏幾代人的努力做成彙通天下,可是朝廷隻要一道旨意,他們幾代人的努力就會付諸東流,所以對林氏來說,要讓寶豐隆穩若泰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杭州林氏的利益與皇家的利益綁在一起。不過麝月公主掌理內庫之前,杭州林氏最大的靠山其實是成國公趙家,成國公當年親赴江南籌募糧草之時,林氏就出力不少。”
趙家出自江南,杭州林氏亦是屬於江南財閥,這兩家的關係自然不差。
“趙家倒台,但江南商紳卻倒不了。”顧白衣緩緩道:“隻不過朝中沒有了趙氏一族的庇護,江南商紳自然需要找到新的靠山。寶豐隆在此之前一直受趙家的庇護,林家其實因為趙家的緣故,雖然想著與皇家靠近,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當時趙家看起來地位穩固,還與皇家有姻親關係,林家如果撇開趙家直接與皇家捆綁,且不說皇家是否接受,趙家必然視林家為敵,真要那樣,林家在江南也是混不下去的。”
秦逍微微頷首,知道這中間的利害關係非同小可,若不是顧白衣說起來,自己對這中間的是非還真是一無所知。
顧白衣顯然是希望秦逍對朝局有更清楚的認識,十分耐心道:“趙家垮台,對江南商紳來說是一場打擊,但對杭州林家來說,卻恰恰是天賜良機。他們在成國公一案之後不久,就開始找尋關係與皇家接觸,而這時候麝月公主剛好接管了內庫。麝月公主剛接手內庫的時候,沒有杭州林氏的來源,內庫自然是捉襟見肘,所以青衣堂也就出現。”
“青衣堂是麝月公主牟利的工具?”秦逍此時已然明白過來。
顧白衣淡淡一笑,道:“青衣堂一開始收攏京都的地痞無賴等一幫地頭蛇,這些人的力量很快就在京都蔓延,從各大商鋪收取所謂的平安銀,此外京都城內三條水道也被青衣堂控製,來往船隻都要繳付河道銀,一開始的時候,誰都想不到青衣堂背後會是麝月公主,而情義堂在京都大肆斂財,這些銀子卻又繳入了內庫之中。”
秦逍冷笑道:“這位公主殿下還真是有辦法。”語氣之中滿是不屑。
“青衣堂是內庫斂財的工具,一開始官府不知背後的真相,還曾打壓青衣堂,但那些與青衣堂為敵的官員很快就嘗到了厲害,要麼被外調,要麼被罷官免職,如此一來,人們都知道青衣堂碰不得,也猜到青衣堂背後必有靠山。”顧白衣輕歎道:“隻是誰能想到麝月公主會是青衣堂的靠山,又怎能想到青衣堂搜刮的銀錢,都流入了內庫之中。”
“這是京都一顆毒瘤。”秦逍冷笑道:“它本就不該存在。”
“但麝月公主這樣做,也算是解了內庫的燃眉之急。”顧白衣平靜道:“聖人登基後,雖然從宮裡放出了許多宮人,但依然是一大幫子人要吃飯穿衣,而這些開支,都是從內庫支出,說的難聽一些,宮裡包括聖人在內,上上下下吃飯穿衣都是指望著麝月公主,內庫無銀,宮裡就要出問題。趙家倒台後,國相接手了戶部事務,但憑心而論,國相的理財能力自然不能與成國公相提並論,而且他要處理的政務諸多,並不能將精力全都放在戶部,所以國庫始終不能充實,維持帝國的運轉已經勉強,內庫要從戶部抽調銀子卻是難上加難。”
秦逍心中明朗起來:“國相控製戶部,就控製了國庫,而長公主控有內庫,他們之間水火不容,國相自然不可能讓國庫的銀子流入內庫。”
“而且你莫忘記,麝月公主還兼著北院院使的差事。”顧白衣淡淡笑道:“北院的存在,削弱了戶部的財權,沒有北院的調令,戶部可是無法調動國庫的銀子。”
“如此一來,雙方的爭鬥就更是激烈了。”秦逍歎道。
顧白衣道:“這些年內庫一直在和戶部爭奪稅銀權,國相咬死不放,國相雖然擁有收取天下賦稅的權力,但江南財閥卻是與麝月公主一條心。江南趙氏倒台後,杭州林氏成為了江南財閥之首,而杭州林氏與內庫捆綁在一起,所以麝月公主控製的江南,國相想要涉足進去那是難如登天。”
“麝月公主曾經下嫁給趙家,在江南財閥心中,麝月公主是趙家的兒媳,他們向麝月公主靠攏,以麝月公主為靠山,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秦逍神情冷峻,尋思著麝月和國相的爭鬥還真是從京都蔓延到天下。
“青衣堂為麝月公主斂財,國相當然不會視若無睹。”顧白衣搖搖頭,輕聲道:“所以太平會也就應運而生。”
秦逍其實隱隱猜到幾分,聽顧白衣這樣說,心中才肯定,道:“所以太平會背後的靠山,是國相府。”心想自己獨闖青衣堂,殺蔣千行重創青衣堂,受益最大的當然就是太平會,自己不知不覺中,卻是幫了國相一個大忙。
“太平會的出現,就是為了抗衡青衣堂。”顧白衣道:“貴人打架,百姓遭殃。這兩撥人在京都你爭我奪,京都一百零八坊,大部分都卷入其中,雖然百姓都不知道這兩股力量背後的靠山是誰,但朝中那些達官貴人心裡卻清楚,所以這兩大幫會在京都爭鬥,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兩大幫會也都清楚,隻要不威脅到京都的安全,凡事適可而止,宮裡也不會多管。”
秦逍此時也終於明白,為何在天子腳下,兩大市井幫會荼毒百姓,無論宮裡還是朝中都是置若罔聞,任由這兩大幫會存在多年,歸根到底,這不但是因為內庫獲利,而且並非是兩大幫會之間的爭鬥,不過是兩位貴人在京都的一場遊戲而已。
“我先前說過,你殺死蔣千行,雖然會讓麝月公主不快,但這件案子青衣堂應該不會糾纏下去。”顧白衣看著秦逍道:“你今次入宮,雖然我不知道聖人為何會如此,但既然受到聖人的召見,聖人對你自然會有所安排。麝月公主應該清楚聖人召你入宮的意圖,所以顧忌聖人的態度,她也不會真的讓青衣堂一直找你麻煩。”
秦逍對顧白衣的判斷素來欽佩,心下卻是想著,青衣堂就算不找自己麻煩,如果有機會,自己卻不能饒過青衣堂,想到什麼,問道:“顧大哥,既然青衣堂是麝月公主的勢力,那位淮陽侯夏侯傑怎會與青衣堂走近?”
“夏侯傑才乾平庸,據我所知,這位淮陽侯並不受國相喜愛。”顧白衣道:“姐姐告訴我說夏侯傑在青衣堂出現,我便猜到軍械案背後必有他的影子。不過以夏侯傑的頭腦,要拉攏三司主事官策劃軍械案,他還真的做不到,所以不出意外的話,背後為夏侯傑指點江山的應該就是麝月公主了。夏侯傑與麝月是表親,他又是聖人的侄子,能夠經常入宮,在宮中經常與麝月公主相見自然不難.....!”說到此處,嘴角泛起玩味的笑意:“以麝月公主的手段,利用夏侯傑這樣的人給國相弄點麻煩出來,那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白衣這樣一點撥,秦逍頓時也就明白過來。
這起軍械案,韓晝等人固然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淮陽小侯爺又何嘗不是被麝月玩弄於鼓掌中的工具?
大理寺最終以韓晝等三名主事官的自儘作為結案,由這三人擔起軍械案的罪責,對卷入其中的夏侯家甚至是麝月公主,當然是最好的結果,死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官員,讓本來震驚世人的軍械案到此為止,朝廷的法度有了,臉麵也有了,貴人們也沒收到太大的傷害,自然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