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吃驚道:“服毒自儘?韓晝三人已經死了?”
“他們若不死,這樁案子又豈能如此輕易了結?”顧白衣淡淡道:“韓晝是軍械案的主犯,和其他兩名主事畏罪自儘,倒也是說得過去。”
秦逍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了夏侯傑親筆寫下的認罪狀,遞給了顧白衣。
顧白衣卻是搖搖頭,道:“我不必看,對朝廷而言,這道認罪狀沒什麼用,對你而言,也算是握在手中的把柄。大理寺既然對此案有了定論,自然是得到過中書許可,若是沒有聖人點頭同意,中書也不敢輕易讓大理寺定案。既然已經得到了聖人的允許,此案也就是到此為止。”看著秦逍,認真道:“這樁案子打一開始就是交個大理寺,並沒有交給刑部,也就證明聖人並無想過將幕後真凶丟出來,如今有了這個結果,無論是中書還是大理寺,甚至刑部那邊,也都不會再掀起什麼風浪來。”
“所以那三人就成了替死鬼?”秦逍歎道。
“替死鬼可不止三人。”顧白衣淺淺一笑,道:“三名涉案主事官在大理寺服毒自儘,大理寺的官員自然是責無旁貸,依照中書的意思,大理寺少卿司農豐對三人的死有失察之罪,所以罷免了司農豐大理寺少卿一職,打發到荊州去戴罪立功,聽說司農豐的官印已經被收,這兩天便要攜家離京,前往荊州去赴任了。”
秦逍微皺眉頭,心想大理寺迅速將此案定案處理,自然是為免夜長夢多。
“此案在朝廷那邊既然已經有了定論,秦兄弟,你這邊暫時就不要在外提及此事了。”顧白衣微一沉吟,才道:“刑部要追查蔣千行之死,他們是什麼態度?”
“青衣堂的人告到了刑部,聲稱是我殺死了蔣千行。”秦逍輕笑道:“所以他們非要刑部查個水落石出,定我殺人之罪。不過他們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是我親手殺死蔣千行,刑部的意思,要搞清楚當時的真相,需要淮陽侯夏侯傑出麵作證。青衣堂那邊,應該是想爭取夏侯傑出麵,如果我手裡沒有夏侯傑的這道認罪狀,夏侯傑必然會與青衣堂一起置我於死地,但夏侯傑現在有了顧忌,應該不敢出麵作證。”將認罪狀收起,冷笑道:“如果他真的要出麵,到時候無非魚死網破,這道認罪狀我也會公之於眾。”
顧白衣搖頭笑道:“我看青衣堂接下來倒不會真的對此事窮追猛打。”
“哦?”秦逍疑惑道:“顧大哥為何會如此確定?”
“你是否還不清楚青衣堂背後的真正靠山是誰?”顧白衣含笑道:“其實市井之中,雖然都知道青衣堂背後必有貴人撐腰,但到底是哪位貴人,知道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即使有少數人知道,卻也不敢傳揚出去。”
秦逍輕聲道:“這次夏侯傑因為軍械案,對我恨之入骨,利用青衣堂想要置我於死地,青衣堂背後,是否就是夏侯家?”
“恰恰相反,青衣堂背後的那位貴人,非但不是夏侯家,而且還是與夏侯家針鋒相對的麝月公主。”顧白衣輕笑道:“蔣千行是麝月公主手底下的一條走狗。”
“麝月公主?”秦逍微吃了一驚。
“麝月公主十七歲出閣下嫁成國公之子趙泰,這成國公乃是淩霄閣十六神將趙氏後人。”顧白衣緩緩道:“趙氏祖上擅長打理財賦,太祖皇帝開國,後勤輜重糧草都是由趙家負責,所以趙氏一脈一直都是掌理著帝國的財賦,雖然有起落,但趙家的子弟在朝中曆代幾乎都是在戶部那座山頭混跡。到先帝德宗時候,德宗重用成國公,戶部更是成了趙家的後院,而趙家也被京都內外的官員們稱為財神爺。聖人登基之後,清理了李氏宗親以及諸多反對夏侯氏的官員,唯獨對趙家另眼相看。”
“趙家參與擁立聖人?”
“沒有。”顧白衣搖頭道:“趙家在當時默不作聲,既不支持,也不反對,隻是帝國的財賦掌控在趙家手中,那是握著帝國的錢袋子,許多人都覺著聖人不可能讓趙姓一直握著帝國的財賦命脈,定然要收拾趙家。隻是聖人登基之後,非但沒有動彈趙家,反倒是將麝月公主賜婚給成國公之子趙泰,那時麝月公主不過十一歲,雖然並無到婚嫁的年紀,但這門親事滿朝俱知。”
秦逍微微點頭道:“聖人剛剛登基,地方上叛亂,更有異邦蠻夷趁亂襲擾,調兵遣將,無論是平叛還是禦敵,都需要錢糧財賦支撐,趙家不動,戶部就能穩住,聖人即使真的對趙家有不滿之心,也絕不會在那個時候對趙家下手。”
“一針見血。”顧白衣淡淡一笑,緩緩道:“要讓趙家忠心辦差,自然要讓趙家沒有後顧之憂。將麝月公主賜給趙泰,趙家也就與夏侯家成了姻親,昭告天下的婚事,趙家自然不會擔心聖人會收回成命。”
秦逍之前從韓雨農口中便知道麝月公主曾下嫁給趙家,隻是並不清楚這中間竟然還有如此瓜葛,現在看來,麝月下嫁成國公趙家,乃是聖人用來拉攏趙家的手段,那位傾國傾城的大唐公主,當時也隻是聖人手中的一件工具而已。
“有了這門親事,趙家自然是全力以赴,在當時那種內憂外患的局勢下,趙家堅定地效忠於聖人,竭儘全力籌募錢糧。”顧白衣歎道:“趙家出自江南,蘇杭二州富甲天下,趙家掌握帝國賦稅之時,對蘇杭二州素有照顧,危難之時,成國公親赴江南籌措錢糧,蘇杭兩地商紳也是竭力支持趙家,現在看來,當時如果不是趙家在背後維持帝國國庫,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能撐得住局麵。”
秦逍歎道:“危難之時,趙家在帝國最富庶的蘇杭一帶一呼百應,固然解決了帝國的燃眉之急,卻也種下了極大的禍患。趙家能夠在蘇杭擁有如此威望,又如何不讓聖人忌憚。”
顧白衣眉宇間顯出一絲笑意,道:“秦兄弟雖然年紀不大,可是看問題卻是一針見血,你說的確實不錯,當時趙家當真是抓住了帝國的錢袋子。蘇杭二州商紳實力雄厚,天下半賦出蘇杭,聖人登基要錢糧平叛禦敵,可是國庫空虛,要維持前線將士的軍費,隻能將目光投向江南。換做朝中任何人前往,蘇杭商紳都不會搭理,唯有江南趙家有實力從江南募集到大批錢糧,聖人看在眼裡,對趙家又豈能不忌憚?”
此時巷子裡已經傳來雄雞司晨的聲音,窗外也是蒙蒙亮。
不過二人談興正濃,並不在意已是清晨。
“戰事結束之後,論功行賞,成國公趙家自然是功勳卓著。”顧白衣緩緩道:“此後數年,趙家依然控製著戶部,而且聖人還會時常賞賜,誰都以為趙家當初即使沒有擁立之功,但在內憂外患之際為聖人排憂解難,而聖人也將麝月公主賜給了趙泰,更加上趙氏一族乃是淩霄閣十六神將之一,所以趙家的位置一定是穩如泰山。麝月公主年滿十七歲的時候,下嫁到了趙家,據我所知,趙泰文武雙全,而且樣貌出眾,在京都是有名的世家才子,麝月比趙泰小了幾歲,過門之後,兩人感情極好,相敬如賓,這位駙馬爺對麝月公主極為寵愛,誰都不會想到,一場滅頂之災也隨之而來。”
秦逍知道成國公趙家後來是以謀反的罪名被滅門,但具體情況,卻並不清楚。
“麝月公主成了趙家的兒媳,趙家當然不可能想到聖人還會對他們下手。”顧白衣歎道:“所以成國公被刑部突然囚禁,族人黨羽在一天之內儘數落網,讓天下震驚不已。刑部隻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判定成國公謀反之罪,趙氏一族被滅門,成國公被斬,趙泰因為麝月公主的拚死保護,雖然無人敢動彈,但趙泰眼見得一門滅絕,終究還是自儘而亡,而麝月公主也是被聖人接回了宮中,此後聖人更是將金城坊賜給麝月公主,也算是彌補麝月公主的喪夫之疼。”
秦逍臉色變得黯然起來。
趙家最終滿門被殺,或許在聖人登基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此後在帝國形勢危急之時展現出在江南驚人的影響力,也就注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麝月公主下嫁趙家,當然是聖人用來迷惑趙家的一件工具,因為這門親事,趙家根本不會想到聖人還會對他們存有誅滅之心,最終猝不及備,被聖人一網打儘。
麝月當然不知道自己最終會成為趙家滅門的重要工具。
她的婚事是一場陰謀,但令人欣慰的是這位公主和趙泰卻能情投意合,而這又恰恰是最大的不幸,眼看著自己朝夕相處恩愛有加的駙馬在滿門被殺後自刎在自己眼前,秦逍能夠感受到麝月公主當時心內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一場注定是悲劇結尾的婚姻,麝月卻在其中投注真實的感情,投入的感情越真誠越深切,最終受到的傷害當然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