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我們聯合(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2195 字 28天前

第551章我們聯合

淮南海西頭,靠近長江以北的入海口處,有一座規模頗大的城郭,已是隆冬十月,江岸邊的楊柳居然依舊綠意盎然,方望坐在館舍的二樓憑欄而望,甚至能瞧見灰藍色的海麵,感受到鹹濕的風。

據方望所知,這座城市的建立,能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吳王夫差時,為了北上爭霸,一條名為“邗溝”的運河從長江連到了淮河,通波千裡。而名為“邗城”的小邦之邑,憑此成為江東、淮南的水路轉輸樞紐,人丁漸漸興旺。進入漢朝後,吳王劉濞被封到了這,改名廣陵,以國中之地利,采銅為錢,煮海為鹽,通行宇內,國用饒足,也使廣陵成為江淮間一都會。

如今,劉秀將廣陵改名為“江都”,作為他這“東漢”的臨時首都。

“方先生,陛下已回到江都,請先生入宮相見。”

劉秀和三公長期在外,管理江都的是廣陵太守堅鐔,此人姓氏少見,乃潁川人,最初追隨劉秀東來的元從之一,因為有有擔任郡縣吏員的經曆,從主薄做起,主要鎮守後方。

得了堅鐔引導,方望總算能離開館舍,沿著大道往城郭西北走。

但見江都城內頗為繁榮,過去五年間席卷北方的戰亂卻未波及此處,南方人個子偏矮小,為了適應多雨的氣候,衣袖更窄,腳下甚至穿著厚底的木屐鞋。

然而除卻這些小小不同,城內文風蔚然,畢竟一百多年前,董仲舒來此擔任國相,將儒學帶入,這座人口逼近十萬的大城市,已經不是中原人想象中的荒蠻之地了。

“皇宮”設在城西北的蜀岡之上,此岡稍稍高出地平線,綿亙四十餘裡,可以據高為壘禦敵,成了江都初建城處,吳國、江都國、廣陵國,大漢的諸侯經營此地兩百年,修築起了氣象不凡的宮室,倒是便宜了劉秀。

方望與劉秀未曾謀麵,隻聽說過他在昆陽的英姿、於東南艱難建國的事跡,按理說,成家與這“東漢”的關係是挺尷尬的。劉秀自詡繼承了漢統,然而公孫述卻占據了劉家的斬蛇寶劍、傳國玉璽等至寶,甚至還將劉孺子嬰作為“二王三恪”,一副漢朝已經滅亡的架勢,如何處理兩國關係,是個大難題。

然而,等終於見到劉秀後,這位集頗多傳說於一身的皇帝,卻格外和藹謙遜,沒有盛大的儀式,更沒有太多隨從,劉秀自己也隻戴著頭巾,穿著便服,坐在那裡笑迎方望。

方望被允許按照“敵國使者”的標準覲見,而不必稽首,這意味著劉秀承認與公孫述同為皇帝的相匹關係。

而後劉秀又曉有興趣地提起一事:“聽聞公孫皇帝頗好讖緯?朕亦然。”

“朕聽說,公孫皇帝以孔子作春秋,為赤製而斷十二公,象漢十二帝,漢高至漢平,再加上那劉孺子帝,正好十二。”

這本是公孫述論證漢朝一姓不得再受命的手段,劉秀卻並不否認,隻是給這種說法打了個補丁。

“昔時大漢曆數將儘之際,為王莽所篡。然而兩百年餘蔭未耗光,故新莽覆滅後,諸漢並起,最終彙聚到朕身上。”

劉秀嗟歎:“前漢天命已分,朕以高皇帝後裔身份再受命,依讖緯‘卯金刀變青龍’,定都徐州廣陵,是為東方皇帝。”

“而公孫子陽得玉璽、斬蛇劍,亦受了部分天命,‘西太守,乙卯金’;是為西方皇帝,得以建元龍興之瑞。”

“東西二帝並列相匹,同飲一江之水,互不衝突,不知公孫皇帝以為如何?”

方望聽出來了,如今天下大勢已經明了,劉秀君臣應該也看出,單憑他們不是第五倫的對手,也在謀求與公孫述聯手。二人雖無宿怨,但在正統、地盤上都有矛盾,如今劉秀主動讓了一步,一副“東西互帝”的架勢,算是接下了方望遞過來的梯子。

隻可惜,他還是沒搞清楚方望的真正目的。

方望行走天下,遞的都是刀子,何曾遞過梯子?

於是方望竟笑道:“那陛下以荊州馮異為‘征西將軍’,又是何意?”

劉秀大笑:“先生誤會了,先時馮將軍自東擊荊州,方有此號,眼下其將號已更易,成了‘鎮西大將軍’,荊南便是漢疆西垂,絕不會侵犯成家。”

劉秀目前確實急需在西邊有一位盟友,否則真難以擋住第五倫的迅猛一擊,他隻能昧著心表態,作出一副沒出息的樣子道:“朕雖延續了大漢社稷,但隻不過是想做太伯、虞仲,存亡繼絕足矣,東南雖大,然人丁有限,還望先生勿笑,規模如此,亦自無嫌。”

又道:“否則,群臣常建言,或請朕定都彭城,死守淮北,銳意北上;或還師南陽,歸於故土,與成家及魏爭於上遊,然朕皆不允,隻以江都為京,在此春風溫潤之地,多延續幾年祖宗血食,如此而已。”

方望卻不吃這一套,反而對劉秀的選擇大肆讚揚:“陛下實在是太過自謙了。”

他指著蜀岡皇宮外道:“外臣西來時,隻見大江自西濤濤而來,舟船東去西來,較陸路翻山越嶺不知快捷多少倍;抵達江都後,又見邗溝自射陽湖穿溝而過,西北至末口入淮,此乃東南糧道也;而放眼陛下境內,同時占有這兩條坦途之地,唯有江都城,真是挑得好地方!”

南北走向的邗溝,東西走向的萬裡大江,構成了東漢的大動脈,第五倫的渭水、黃河航運都難以與之相比,沒有它們,劉秀國將不國,這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可攻可守,才不是什麼偏安。理解了兩條水道的重要性,方望就不難看出,為何劉秀去年再赤眉大舉南下之際,還要派鄧禹、馮異去打江夏了。

方望以唇舌為刀,進一步剖開了劉秀的偽裝:“自古水道用兵,上遊製下遊之命,故戰國時有楚滅越之役,陛下若想讓東南平安,必先爭上遊,占江夏郡!如此之後,便可鼎足東南,以觀天下之釁,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

隨著自己的戰略意圖一點點被方望戳破,劉秀卻沒有動怒,依然保持著笑臉,隻是看方望的態度變了,此人雖然德行不好,卻真是個搞外交的人才。

方望不滿足於此,一把踩住了劉秀的痛處:“然而陛下不要忘了一點,南郡江陵可製江夏之命!而此地,還掌握在楚黎王秦豐手中,陛下難道不覺得寢食難安麼?”

“先生何意?”

方望這才道明了真意:“望此來,自然是為了讓公孫皇帝與陛下聯合。”

“但並非相互稱東西二帝,承認對方讖緯這等虛名小事,而是希望,兩國能夠真正結盟,共抗第五倫!世人言,代漢者當塗高,當塗高者,魏闕也!第五倫已占據天下泰半土地、人口,坐擁雄兵數十萬,不論吳蜀,皆非其對手,不和衷共濟,便會各取滅亡!”

這點劉秀讚同:“依公孫皇帝之見,兩國當如何聯手?”

“首先是要拿下荊州!”方望道:“荊州如今四分,成家控製武陵郡,陛下遣馮異奪取長沙、零陵、桂陽及半個江夏,南陽則在第五倫手中,隻剩下南郡及江夏北半部,由楚黎王秦豐霸占。”

這個秦豐是南郡本地人,說來也奇,作為小勢力,齊王張步同時向魏、漢稱臣,首鼠兩端;秦豐卻相反,麵對魏、成家、漢三位皇帝,他竟誰也不服!

說到底,還是公孫述兩次試圖東進被楚軍擊敗,馮異也在江夏吃了小虧,魏軍則“不敢”南下,給了秦豐莫名的信心。

“此乃自取滅亡之態也。”

方望建言道:“與其讓南郡、江夏日後為魏軍所奪,不如東西兩家率先動手,夾擊秦豐,滅其國!”

“然後江夏歸漢,南郡歸公孫皇帝?”劉秀以為這就是方望的條件,但心裡是有有些存疑的,正如方望所言,江夏能製江東之命,江陵則更在上遊,落在成家手中,東南就安全了麼?

豈料方望卻道:“不然,江陵城,連帶從大江到襄陽之間土地,都可交給陛下!成家隻取南郡西邊夷陵城,以及江南公安數縣足矣!”

這條件倒是優渥到讓劉秀難以置信:“兩家共同出兵滅楚,事後漢取八成,而公孫皇帝隻取其二?”

江陵以及江漢平原,那才是荊州最富庶的中心,長江邊的夷陵等地則略顯偏僻,公孫述這不是舍珠取櫝麼?劉秀一時間摸不清方望之意,甚至質疑起了他說話的份量。

“如此盟約,當真是公孫皇帝之意?”

方望頓時大笑起來:“當然不是,此乃方望與陛下密約也!”

哪怕以劉秀的演技,也有點繃不住了,但這一切的怪異,都在方望的下句話中,得到了解釋。

方望朝劉秀長作揖:“陛下以為,方望乃是效忠於公孫皇帝的使者?”

劉秀道:“素聞先生最初侍奉隗囂,而後才入了蜀中,成了成家之臣。”

方望歎息:“確實如此,望奔走於巴蜀及羌中,沒有絲毫怨言。但陛下有所不知,先前因魏國使者離間,公孫皇帝差點殺了我!虧得友人相助,這才得到寬赦,作為密使來到東南。”

劉秀心中冷笑,這個人說的話,他半句不信,麵上卻故作驚喜:“那先生是要棄蜀投漢?”

豈料方望在搖頭:“是,也不是。”

“那先生究竟為何?”

方望反問:“陛下可知陳軫?”

劉秀頷首:“隻知是戰國時策士。”

方望道:“陳軫身為齊人,與張儀為敵,曾憑借口舌之利,為齊國擊退楚國大軍,又替楚國謀劃,取韓國之地,謀求齊楚結盟,合縱抗秦。”

“敢問陛下,陳軫究竟是忠於齊,還是忠於楚?”

劉秀搖搖頭,方望的聲音變大:“都不是!陳軫一生,隻有一敵,那便是張儀!張儀主連橫,故而陳軫奔走六國,所忠誠者,也隻是合縱一事!”

他自述道:“如今第五倫麾下有馮衍,此人有張儀之智,亦主連橫,欲助第五掃滅天下;方望希望與他較個高低,故而心屬合縱,願天下諸侯協力,共抗強魏!”

“但合縱必要有一位縱主,否則難以成事。”

方望見劉秀神色略有動容,遂道:“外臣本以為,公孫皇帝足堪此任,但見到陛下後,才知道我錯了。”

在方望看來,公孫述和劉秀確實是截然相反的人,光看禮賢下士的態度,公孫述很有皇帝架子,他每次見方望都擺足了儀仗,喜歡擺弄繁文縟節。

反觀劉秀,竟私服與自己相見,毫無帝王姿態。

再看戰略眼光,且不說公孫述差點聽了馮衍之言把自己殺了換和談這樁糟心事,公孫如今大業未成,就已經暮氣沉沉,有良將賈複而不能善用,國內雖然還過得去,但他最近封了兩個兒子為王,大失人心,又失去了與第五倫作對的勇氣,一心想南進謀求偏霸。

劉秀卻不同,雖然他裝作沒有雄心的樣子,但就方望一路所見……

“漢雖舊邦,其命維新!”

方望道:“外臣入漢境後,卻見民眾有序,官吏忙碌,士卒巡視無缺,良將能儘其用,鎮守各方,叫魏兵無隙可乘。到達江都後,回首眺望大江,確能感受到重興的大漢雄風,若廣陵之濤,澎湃奔騰,氣象萬千!”

他半是衷心,半是吹捧地說道:“故陛下比起公孫皇帝,更適合成為縱主!”

方望行走天下,給人遞的都是刀子,既然公孫述不能用,那這柄阻止第五倫一天下的利刃,還不如給劉秀!

劉秀看著麵前的策士,唏噓不已,算是明白,此人多半是蒯徹一般的人物,換了平素,劉秀必殺之,可無奈的是,眼下漢弱魏強,方望這種人,劉秀也得加以利用,哪怕他在騙自己,仍要虛與委蛇。

他嘴上大讚方望對抗第五倫是“千萬人吾往矣”,一麵繼續試探:“故而先生寧在東西合力後,將江陵等地交給朕,但若如此,公孫皇帝豈不震怒?若是東西決裂,反而叫第五倫做了漁翁,此事先生還得細細分說才行。”

方望神秘一笑:“外臣自有一策,既讓陛下儘取襄陽、江陵、江夏三大要地,又能叫公孫皇帝心滿意足。”

劉秀追問:“是何辦法?”

方望道出了他的妙計:“很簡單。”

“借荊州!”

“具體來說,是事成之後,成家讓荊北江陵、襄陽等地予漢,作為交換,漢帝當割荊南長沙等三郡,交予公孫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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