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先王不足法(1 / 1)

新書 七月新番 2015 字 25天前

第443章先王不足法

萬脩此時正因魏王的召喚,自右扶風疾馳至長安。

在便門橋,他便遇上了在此等候的郎官陰興——作為陰麗華的弟弟,他當年與姐姐一起被擄入長安,淪為奴婢,後僥幸獲救。去年的文官考試,姐姐勉勵他參考,幸運地入了丙榜,本該下放到地方任官,但卻被魏王留在了宮裡,作為使喚的郎官。

陰興持魏王符節,向萬脩行禮:“大王令下吏在此等候,說萬將軍若至,不必入城,直接從白虎闕進宮即可!”

白虎門是王莽時在未央宮西行開辟的闕,萬脩得以省去一大截路,馬不停蹄入了宮,到達公車司馬門後下了車,入溫室殿拜謁。

才到宮門旁邊,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會在宮裡這麼放肆大笑的,除了魏王,就隻有馬文淵了。

顯然是兩人在對飲,正談到高興處,但等萬脩步入庭院中時,才發現居然皇後也在,正為二人斟酒,這莫非是家宴?

他隻當自己來得不巧,正要告退,第五倫聽說萬脩來了,便起身呼喚,讓他也加入了宴席。

“君遊,快來!”

萬脩隻要上前:“不知大王與國尉家宴,臣來得不巧,有擾了。”

倒是馬皇後笑道:“就算是家宴,萬將軍也入得,父親說過,萬將軍與他親如兄弟。”

馬援輕咳,何止呢,差點連第五倫也一起做兄弟了!

她讓女婢給萬脩安排好杯盞後,卻也告退了,隻剩下三個男人在場。

第五倫卻道:“文淵與君遊,當是許久未見了罷?”

萬脩看著馬援,馬援也瞧瞧萬脩,撫著已經白了一兩根的胡須道:“整整兩年了。”

萬脩也感慨:“自前年初,大王帶著臣與八百勳士西行入關後,就再也沒有如此共坐。”

第五倫當初在新秦中與二人“替天行道”,拉起了一支隊伍來,那便是創業之基,到了魏地,文則耿純,武則是馬、萬二人掌兵,才能站穩腳跟。

“去年,餘征河北,關中多虧了君遊與岑君然,耿伯昭守備。伯昭在北抵禦胡漢匈奴,岑彭扼守武關商於,叫赤眉無機可乘,君遊則為我鎮守扶風,抵擋隴蜀覬覦,勞苦亦不亞於河北征戰諸將。”

萬脩應道:“說來慚愧,岑、耿二位將軍尚在軍中,臣卻拋下營壘跑回長安宴飲。”

第五倫大笑:“君遊難道不知,餘為何非要讓你回來?”

“因為君遊與他人不同。”

第五倫乘著醉意,一左一右,將萬脩、馬援的手挽在一塊,與他們十指相握:“餘能有今日,二君居功至偉,餘隻希望稱帝當日,二位能在身邊,與餘同慶!”

……

“良人昨日在宮中大醉,魏王的酒,真那麼好喝?”

萬脩昨天喝到很晚才回北闕甲第,但不論如何醉,他還是能雞鳴後就起來,初夏的長安已經很熱了,萬脩就站在院子裡,打井水衝涼醒酒,他發妻則為其準備袍服,明天就是五月初一,也是魏王登基的大好日子。

作為九卿和重號將軍,萬脩穿的是華蟲七章花紋的絳服,皆備五彩,腳踏赤舄絇履,腰上掛著青綬三彩銀印,頭上戴著委貌冠,這讓習慣了著胄的他有些不習慣。

“這袍服是不是小了啊?”萬脩任由其妻子擺布,隻感覺脖子處有點勒。

“妾看,是良人在右扶風待久,肥壯了,看這肚子。”

她伸出手替萬脩係腰帶,過去能夠輕易環抱,可如今卻有些吃力。

萬脩妻是有點怨氣的,想當初萬脩作為逃犯,跑到新秦中,幾年沒音訊,她含辛茹苦將孩子拉扯大也就罷了。如今身為九卿、將軍,也不說將妻子接到右扶風,偏要她們待在長安,自己則半年不回來一趟,回來就喝得大醉,一晚上夫妻倆話都沒說幾句,醉後嘟囔也是“文淵,大王”之類,想著就來氣。

萬將軍也有一點慚愧,他年少時家中貧賤,自己又乾著遊俠勾當,名聲不太好,妻子是茂陵良家好女,不嫌他少年窮困,欣然嫁之,自己這些年確實虧待她了。

於是鐵般的心腸也稍微軟了些,笑道:“大王說,家眷可一同去觀禮……”

“不必良人憋到今日才想起,皇後早就派侍從登門提過了!”萬夫人音量不由高了幾分,順便加了兩句抱怨。

“隻是大王究竟做何想?本以為儀式會定在宮裡,頂多也是南郊,誰料竟放在了鴻門,這大熱天多少人烏泱泱趕過去,路上就要花一天,也不嫌累。”

“本朝開創大事,怎能草率呢?”萬脩終於穿好袍服了,似乎也沒感覺中的緊——隻要走路時將肚子收一收的話。

“更何況,鴻門對大王,對吾等而言,意義非凡!”

……

儀式改在鴻門舉行,是第五倫欽定的,負責籌劃整個禮儀的奉常王隆也隻能執行。

王隆的禮服與萬脩稍稍不同,冠委貌,衣玄端素裳。

在東去鴻門的馬車上,王隆不由想起擬定稱帝大典禮儀的過程來。

作為一個儒生,王隆自然會下意識參考前代製度,比如在未央宮前殿演練過無數次的漢帝登基之禮。

漢家皇帝即位,一般是三公主持,群臣脫去老皇帝喪服,穿上吉服參加典禮,此刻開始由凶禮轉變為嘉禮。太尉登場由阼階登上殿中,對安置在那裡的先帝靈柩北麵禮拜,接著奉讀策文。奉讀策命後,太尉向東麵把傳國玉璽和綬跪授給皇太子,皇太子成為皇帝。

到了漢武之後,太尉改為大司馬大將軍,於是昭帝、昌邑王、宣帝的即位是由霍光做主,到了哀、平,則是大司馬大將軍王莽來主持。

而眼下魏國群臣,和漢時大將軍職能相似的,則是國尉、驃騎將軍馬援……

第五倫雖然早年起家建軍多賴丈人行,但更多憑的是自己的運營,身為開國之君,當然不會照搬這種製度,給後人留遺患,於是遂不取漢禮。

那新朝皇帝王莽稱帝,有沒有點參考價值呢?

王隆特地與參加過漢新禪代儀式的眾人來:太師張湛、太傅王元,都是當時的見證者。

張湛比較古板:“我記得那是始建國元年正月朔,王翁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後璽韍,上太皇太後,順符命,去漢號。”

張湛比較念舊,至今不肯直呼王莽姓名,隻是喊他“王翁”。

“同一天,王翁就抱著孺子嬰,到了前殿……”

王莽是把漢家末代太子當做道具麼?確實如此,張湛還給“先帝”留點情麵,王隆的叔父王元對他追溯的往事,就說得直白多了。

“當時我隻見到王莽抱著孺子嬰到了登基台上,群臣不明所以,都同呼王莽放下孺子,早繼大位。”

“卻見王莽依然抱著孺子嬰,就是不放手,而禮官讀了很長的策命,引經據典,我不太記得了,差不多的意思便是漢家曆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氣數已儘。”

“讀策畢,王莽又親執孺子手,流涕唏噓,說什麼‘昔周公攝位,終得複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

“他哀歎良久後,才終於放開了嚇哭孺子,禮官將孺子帶下殿,北麵而向王莽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王隆聽得啞然失笑,王莽當時權勢熏天,能不敢動麼?不過如此聽來,王莽雖然裝神弄鬼,為稱帝儀式尋找古文依據,但說白了,就是欺負漢家孤兒嘛。

而風水輪流轉,輪到魏王要稱帝時,第七彪等宗室成員,居然提議將王莽的女兒,漢家末代太後提溜來參加,一次辱兩朝,結果卻被魏王拒絕了。

“王巨君欺孤兒,餘竟要效仿他,辱寡女麼?”

於是王莽的稱帝典禮也被哢嚓,沒什麼參考意義。

這可苦了王隆他們,隻能繼續往前追溯,一口氣上溯到了漢高稱帝儀式,都是開創之君,這總能照搬一二了罷。

於是他令史官們翻閱記錄,找到了記載:

“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陽。”

然後,然後就沒了,居然隻是簡單記了這麼一句,細節、禮儀全無!

不過想想就知道了,那時劉邦剛打敗項羽,製度草創,叔孫通還沒得到重用,禮儀可想而知十分簡單。

再往前,連秦始皇帝稱帝的舊賬都翻出來了,亦然是記載寥寥,隻能谘詢太學博士們,更古老的夏商周禮儀,更是吵不明白。

唉前人不努力,後人就隻能憑想象瞎編唄,最後,王隆隻能傾儘生平所學,擬定了稱帝儀式的基本環節,和魏國如今的製度一樣,也是秦、漢、新的縫合怪。

“先於南郊祭天,而後謁城中齊壯武王廟,再移至未央宮前殿,行策命禮,而後授璽、戴冠冕,最後是頒詔、封賞、大赦等。”

除了授璽一項因傳國玉璽不知為何竟被蜀中公孫述所得,隻能另刻新璽外,其餘場地,長安一應俱全:將漢朝的殿、廟刷層新漆,寵作魏殿、魏廟不就行了!

然而這項目的初稿交上去,第五倫卻不同意,反而大手一揮,決定將儀式舉行的地點,改在鴻門!

這就意味著,很多計劃要推到重來。

當時時間隻有半個月了,王隆頭都要爆炸,無比想念第八矯,更過分的是,第五倫還嫌不夠,又給他添了新的難度。

搞一個“百姓觀禮團”,要求關中各縣,乃至於治下每個郡,都要有一二父老來參觀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魏王直接給流程添了一個大動作。

“親衛師上萬人的大演武?”

王隆當時想要據理力爭,老板動動嘴,員工跑斷腿,如今天下雌雄未定,一切從簡點比較好。

但第五倫一席話,卻讓王隆不再反對大操大辦。

“漢自高帝以後,不論賢如文景漢武昭宣,還是昏聵如元成哀帝,皆是子承父業,所以隻需在未央前殿,關起門來,好似蝸牛殼裡做排場,雖做得高高在上,卻脫離了天下人太遠。”

“而王莽喜好複古,做的是堯舜禪讓那一套,欺孤兒寡女,稱帝隻需裝神弄鬼,抱著孺子嬰裝模作樣即可。”

“但餘不同,餘與高皇類似,提三尺劍起於行伍,稱帝結束,還要立刻揮師平定天下,不能將自己,乃至於子孫的格局弄小了。”

“鴻門是餘接管豬突豨勇,擁有人生第一支軍隊的地方。”

“也是公然打出吊民伐罪,起兵反莽,獲得大義的地方!”

“魏之立國,離不開軍、民二字,過去如此,今後欲成帝業,亦是如此,所以請百姓觀禮,以及大演武,一樣都少不了!”

“這些事秦、漢、新皆無?好啊,那就從魏開始罷!既然先王不足法,那就讓後世師法我這位‘後王’罷!”

閉目回想這這一幕,王隆心潮澎湃,而這時候,顛簸馬車停止,禦者說道:

“奉常,鴻門到了。”

王隆鑽出馬車,看到的是氣象一新的鴻門平原,魏王的親衛師不但充當戍衛任務,稍後還要參加演武,現在正在做排練,聲震四野!

還有來自各郡縣的父老代表,都覺得此事頗為新奇:他們活了這麼多年,漢、新諸代,什麼時候輪到庶民來觀禮了。

王隆咬咬牙,對已在此籌備半月,累得快變形的太官、太宰、太醫、太史等屬下道:“隻願吾等十餘日的準備、演練勿要白費,都記住!”

“今日之事,和堯舜禹湯周武、秦皇、漢高時細節闕載不同,每一個章程,都是要載入丹青史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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