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赴宴時心有疑慮,但李家兄弟甚至都沒讓人搜劉秀的身,這場“鴻門宴”與想象中不太一樣。劉秀懷裡那把被他稱之為“樊噲”的小刀,根本就沒派上用場。
李通表現得十分親熱,在宅中與劉秀密會,談及對他兄長劉伯升的仰慕,又吐槽了他認為自己與劉秀共同的“故交”第五倫,最後才低聲對劉秀說道。
“如今天下擾亂饑餓,綠林兵盛,新市兵起,南陽騷動,備受王師賊寇之擾,當此之時,豪右還是得聯手自保才行。”
“縱觀南陽豪傑,其餘不過爾爾,值得共謀大事者,唯李氏與伯升兄弟也!”
“又有讖緯說‘劉氏複興,李氏為輔’,伯升暗蓄賓客,購作甲兵,李氏願奉伯升為主,在宛城響應!”
劉秀一聽此言,立刻對李通納頭便拜:“李君高義,若能得李氏之助,大事可期也!”
綠林已打到隨縣,舉事迫在眉睫,劉秀就是奉兄長之命來宛城聯絡賓客朋友,順便試圖搞些弩機,李氏答應加入,簡直是天降大禮。
然而劉秀表麵歡喜,心裡對笑嗬嗬的李氏兄弟,卻無半分信賴。
“李氏富厚,南陽第一,過去一向圍著官府轉,如今忽然找我商議,其語言譎詭,還表示願意作為輔佐,我家可是殺了他異母兄的仇人啊。”
但身處彆人地盤上,也隻能順著他們的話走,隻是劉秀提出疑慮:“若舉大事,那李君之父在常安做官,他怎麼辦?”
李軼道:“伯父自有辦法脫身,不必文叔擔憂,隻管將李氏的倡議轉告於伯升即可。”
他們也沒打算和劉秀立刻將事情敲定,隻當他是給劉伯升傳話的小弟。
畢竟劉秀素來低調,隱於兄長的光環之下,名望不顯。若非第五倫特地派人征辟,又曾得嚴尤賞識做過幾天軍中小官,李家甚至都不知道有他這個人。
儘管心裡都有各自打算,但雙方表麵上卻一拍即合,共語移日,握手極歡。
劉秀既然心存警惕,也沒將舂陵劉氏詳細的計劃全盤托出,隻講了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倒是李家為了表達誠意,直接送了劉秀一百架弩,這都是官府明文禁止買賣的禁物。
倒是在劉秀走後,李通捋須道:“難怪第五倫會與此人交遊,還特地辟除,如今看來,劉文叔沉穩厚重,確實有些過人之處。”
“是麼?我怎麼沒看出來。”
李軼卻不這麼覺得:“劉秀雖然多次往來宛城,卻沒有一件值得稱道的事,不過蔭其兄名望罷了。他答應赴約卻半天不出門,見了吾等納頭便拜戰戰兢兢,言語怯懦,事事不敢拿主意,毫無其兄雄傑之氣。”
“我看這劉秀,鄉裡之士也,頂多做一個傳話遞信的使者,何足道哉!”
……
劉秀回到居所,便立刻遣朱祐去舂陵給兄長送信,李家的主動結盟是一個很大的變數,必須知會家裡。
又暗中觀察李氏動作,究竟是為了和官府勾結用語言來欺騙他們,還是當真欲舉大事。
李家確實在做準備,不但籌備兵弩,還購置了大量絛衣赤幘,畢竟漢家以火德著稱,這些可以作為舉事兵卒的標誌,又數次邀約劉秀密議,竟將城內好幾個曹掾都拉攏了進來。
“看來李次元兄弟確實欲反。”
不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李通這邊都準備造反了,他父親李守還在常安對此一無所知。
“和我家頗似啊。”舂陵劉氏的主事者,名義上是叔父劉良等老一輩,他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以為伯升練兵是為了抵禦綠林賊寇呢!
與之相同的,還有新野陰氏、鄧氏,陰興、鄧晨這些小一輩都在和劉伯升暗中籌劃大事,反倒是家主們茫然無知,但無妨,到時候隻要一人響應,就能將整個家族拖下水。
隨著朱祐往返舂陵與宛城,劉秀也得知了南方的最新動向。
“好叫文叔知曉,加入綠林的人越來越多,隨縣頂多撐到入冬。而伯升也與有一麵之交的綠林渠帥馬武取得聯絡,巧的是,南陽最早舉事響應的平林軍中,還有你家的一個族親,叫……劉玄。”
“原來是劉聖公啊!”
劉秀認識劉玄,住在另一個裡,都是舂陵節侯的子孫。兩個支係在曾祖時才分家,算他從兄,逢年過節沒少打照麵,人家血脈更接近舂陵主係,也是個大地主,地比劉秀還多。
幾年前因為門下賓客犯法,劉玄假死脫身,跑到隨縣去了,如今劉玄給綠林軍帶路,也負責舂陵諸劉與綠林軍的聯絡工作。
宛城這邊,前隊大尹甄阜正發動各家豪強出錢出力,隨他一起發兵攻擊綠林,解救隨縣。
李家一邊通知遠在常安的老父親趕快跑路,同時決定乘著前隊大軍南下時起事,一舉拿下宛城,然後南北夾擊,讓官軍腹背受敵,而時間就定在……
“立冬日!”
劉、李同盟基本達成,定下日期後,劉秀回望這幾年的籌備,感慨良多。
“自我從太學逃歸,不過才短短三年啊,如今東有赤眉,南則綠林,四夷擾動,王莽敗亡兆現,九州方亂。”
相比於大哥,劉秀覺得,自己隻不過是在宛城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罷了,但不論如何,他至少參與其中。
“兄長,吾等期盼已久的漢家複興之日,終於要到了!”
“天變,已成!”
……
地皇三年九月上旬時,第五倫亦已離開了武安,開始折返鄴城。
哪怕是在顛簸的車上,第五倫仍不忘工作,靠著車廂,對著全郡地圖琢磨。
“一舉奪取西北三縣,於我有利也有弊。”
“利好是奪取了鐵礦和地利,既能保證全郡鐵器供應,又占據了針對邯鄲的製高點。”
“而不利之處,在於拉大了防區,使我兵力捉襟見肘了。”
現在第五倫麾下的兵卒分為幾個部分。
一千多分得田地的豬突豨勇,由屯田校尉萬脩帶著,就駐紮在武安和涉縣,一麵提防趙劉,一邊守衛鐵礦,鎮壓李能殘黨。
又有五百鐵官徒,因為第五倫不放心他們,遂分化打散,安置在各縣,隻留了一部分在鐵工坊。
此外還有五百征召兵,由郡參軍耿弇統領,第五倫將他調到了南方的黎陽縣。
主力則是三千流民兵,校尉馬援統轄,分為三曲,北方梁期、中部鄴城、東南方內黃縣各駐一千,主要是看住郡中豪強,兼顧郡東。
如此一來,兵力略顯不足,無事還好,一旦有事,恐怕要拆東牆補西牆。
但大規模征兵不可能,這五千人都是常備兵,和豪強舉事臨時發動的海量臨時人手不同,是基本脫產的,第五倫每個月要拿出六七千石糧食供應。
所以第五倫算了算魏成郡的糧倉所餘,入冬後,他最多再募兩千新卒,再多口糧就有些吃緊,除非……
“讓豪強捐糧。”
此外,在第五倫尚未掌控的郡東六縣,還有兩千郡兵,第五倫年初時玩了花招,讓屬令史熊和兵曹掾柴氏相互提防,他們雖然相互不信任,但仍得乖乖給第五倫守著元城。
“既然西北李氏已逐,各縣宰、尉、丞都安插了自己人,接下來,就輪到收郡東六縣權柄了!”
一統魏郡的事業才完成了一半,這個冬天,真是任重而道遠,第五倫就擔心,外部條件等不得自己按部就班完成計劃。
正思索時,車旁的隨從張魚等人卻發出了驚呼。
“郡君,看,是飛蝗!”
第五倫將頭探出安車,朝遠處的天空望去,果見一副遮天蔽日之景,那是不知多少萬隻蝗蟲在飛舞。
“奇事,這都深秋了,怎麼還有蝗蟲!”
第五倫歎息道:“大概是從大河南岸飛過來的,聽說關東夏秋之交時大饑荒,蝗蟲漫天,人食人。”
大概是將大河對岸啃食殆儘,便順著風過來了,成群結隊,指不定要一直飛到太行山才會停下。
不過這些蝗蟲來魏郡卻是晚了些,秋收已過,而宿麥剛種下還沒發芽,蝗蟲頂多啃一啃菜葉,對魏郡夠不成致命的打擊,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一旦入冬,就等著死翹翹吧。
而落在各地飛不動的蝗蟲,倒是能給一些縣饑腸轆轆的百姓,帶來些難得的蛋白質,唯一擔心的是,這些與季節相異亂飛的蝗蟲會在魏地產卵,給明年的生產埋雷。
人們多認為蝗蟲乃是神物,祈禱敬送者多,在讖緯橫行的時代尤甚。
但第五倫早在故鄉做曹掾時,有一次遇上蝗災,才知道,這捕殺蝗蟲的命令,不必等他這個真穿越者提倡,另一位“疑似穿越者”已經頒布了。
早在前朝平帝元始二年發生重大蝗災後,安漢公王莽便遣使者捕蝗,甚至為了鼓勵此種行為,還讓百姓將所捕得蝗蟲交給官吏,以重量石鬥受錢,這恐怕是有史以來頭一次朝廷動員全民捕蝗。
而第五倫又聽說,今年夏天,河東鬨蝗災,蝗蜚蔽天,飛至常安,入於壽成室,緣殿閣而上,民間視為災異,但王莽卻說這是尋常事,又發動吏民設購賞捕擊。
“所以王莽啊王莽,你究竟是迷信,還是不迷信?”
很快就來到這個時代四年了,大新不知還能撐多久,但第五倫還是摸不透王莽這個人。
不論如何,王莽的政令倒是給了各地官府方便,可以將那些妄言“蝗蟲是天意不能打殺而要膜拜”的巫祝堂而皇之逮捕處罰,在天災降臨時,做些小小的掙紮和人為努力,該燒就燒該吃就吃,餓的時候,這都是肉啊。
這些忽如其來的蝗蟲雖然不會給魏郡造成太大損害,但想想都知道,天上的飛蝗加上地上的蝗蟲:王師過境,大河以南、以東形勢將嚴峻到何種程度。
而等第五倫回到鄴城時,耿純第一時間來告知了他一件大事。
“更始將軍廉丹與太師王匡向朝廷報功,又廣發捷報於諸郡,王師已於有鹽郡(東平郡)有鹽縣翦滅赤眉主力!斬首數萬級!”
有鹽郡就是東平,有鹽縣就是漢時的無鹽縣,硬生生被王莽改了名。那兒與魏成隔著一個治亭郡,距離郡界也就三百裡距離,十日可達,聽說那兒上個月被赤眉彆部攻占。
這絕對是能夠改變關東形勢的大新聞,可聽到這個大捷報後,第五倫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王師的傳統藝能,那漫天亂飛的好多顆盧芳頭。
第五倫遂看著耿純:“赤眉主力已滅,這大捷……伯山信麼?“
耿純篤定地搖頭:“我不信!”
……
PS:被降溫封印,起晚了點,第二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