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狄仁傑(1 / 1)

李世民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謀反。

而是無法接受自己的知書達理的兒子,會愚蠢得如此無藥可救!

再者說了,檢舉之人隻是一個小兒。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懂個什麼?

十之八九,此子不過是將這當做一場兒戲而已。

而令李世民寒心的是,自己最親近的女婿陳正泰,居然支持了這個十二歲的孩子。

陳正泰顯得很認真,因為他無法將狄仁傑這樣的人隻當做是普通孩子一樣看待。

李世民瞪著陳正泰,很希望陳正泰這個時候如往常一般,變得圓滑。

可陳正泰其實也想認慫,隻是這個時候,他沒辦法圓滑啊!

對對對,不會反……可萬一反了呢?

一旦反了,叛軍就要作亂,在太原城裡,死的就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而是數百上千人如割麥子一樣倒下去。

你們李家人確實有這方麵的傳統,可是發揚這樣的傳統是會死人的。

陳正泰此時發揮了他最理智的一麵,道:“請問陛下,這份奏疏,有幾人知道?”

李世民沒吭聲。

好吧,他心情糟透了,簡直不想搭理陳正泰了!

倒是這個時候,房玄齡看了看這對都不肯退讓的翁婿二人,當做了和事老,他咳嗽一聲道:“這狄仁傑,本是沒有奏事之權的,不過他的父親任的是尚書左丞,他在他父親上奏的時候,偷偷夾抄了字條,被中書省的書吏發現了,這才報了上來,這樣的事,是瞞不住的,隻怕滿朝文武都已經知道了。”

陳正泰便奇怪的道:“這樣說來,狄仁傑一定跟隨著他的父親在長安定居的,那麼他又怎麼知道太原發生的事呢?”

房玄齡道:“他自稱自己是剛從太原到的長安,想來長安求學定居,與自己的父親相見。所以……太原發生的事,他是了解的。”

陳正泰點頭:“這樣說來,他人現在在長安?”

房玄齡道:“正是。”

陳正泰思慮片刻,便道:“陛下,兒臣以為這是大事,不可小看,兒臣自知陛下顧念父子之情,可是……凡事都有萬一啊。兒臣以為……狄仁傑雖是小兒,卻也絕不是尋常人,他既上奏,那麼……這叛亂就絕不是空穴來風了。至於這狄仁傑,不妨就讓兒臣去審一審吧。”

李世民的心情很明顯的很不好了,他覺得陳正泰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寧願相信一個孩子,也不願相信自己親人。

年紀大的人,都期望自己的子弟們能夠團結和睦,雖然李世民砍了自己的兄弟,可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此希望的。

因而陳正泰的這番話,算是寒了他的心了,他想發怒,卻又想到陳正泰這番話確實沒有什麼過錯。而且平日陳正泰立下許多的功勞,勞苦功高,這個時候若是真說什麼重話,隻怕就難免令陳正泰寒心了。

於是他便拉著臉道:“狄仁傑這個人,朕絕不會輕饒。”

陳正泰看著滿臉繃緊的李世民,不敢再觸怒李世民了,這等行伍出身的人,往往性子比較衝動,要是學曹操來一句吾夢中好殺人,這就真見了鬼。

於是再不多言,直接告辭出去。

這是這一路上,深吸了一口氣,他心裡便忍不住的想著,李祐當真會反嗎?

他依稀記得,李祐在曆史上,應該會被敕封為齊王,此後成為齊州都督,卻因為自己的出現,成了晉王,變成了太原都督。

而至於曆史上的那個謀反的皇子,是不是他,陳正泰卻不敢一口咬定。

也罷,就信那狄仁傑一次吧。

還好這狄仁傑現在就在長安,那麼就好辦了!

他想著今日跟這人見一見吧,這家夥顯然並不知道……他禍事來了,李世民的性子,固然有從善如流的一麵,卻也有衝動的一麵。

當真……若是太原當真反了,又該如何呢?

於是讓人去狄家直接召人,陳正泰則直接打道回府。

回到家裡,他先去了書齋,見武珝正在處理著公文,她抬頭看了陳正泰一眼:“恩師怎麼憂心忡忡的。”

“有一件事……”陳正泰其實還是拿捏不定主意,道:“你說,若是太原反了,可偏偏這太原現在乃是陛下的愛子晉王李祐坐鎮,謀反的乃是皇子,而陛下對此不肯接受,該怎麼辦呢?”

武珝想了想道:“恩師是怕有人謀反,塗炭生靈嗎?”

陳正泰便苦笑道:“是啊,其實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李祐謀反的理由,可是……我卻又隱隱覺得他可能真的會反。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的原因了,聰明人總是有跡可循,所以他做什麼事,都可在計算之內。可若是渾人就不同了,這等人最擅長打王八拳,一套王八拳打下來,你壓根不知他的套路為何,隻覺得眼花繚亂。”

武珝忍不住噗嗤一笑:“我大唐的皇子,親王之尊,天潢貴胄,到了恩師口裡,竟成了王八。”

陳正泰瞪了她一眼道:“嚴肅一點,我們認真分析事情。”

武珝於是忙繃緊俏臉,接著毫不猶豫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要防範於未然了。首先就要摸清太原城的底細,太原城裡,誰是刺史,有多少驃騎,驃騎的校尉和將軍們都是什麼人,他們有什麼喜好,卻需心知肚明。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先讓人進太原去,彆的什麼都不乾,先交朋友,打探虛實。另一方麵,該儘力的收買晉王府的人,以備不時之需。隻是被派去的人,必須做到能夠隨機應變,且足智多謀,可同時……卻又要能夠臨危不懼。”

陳正泰感慨道:“這樣的人,除了為師之外,隻怕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武珝卻是輕笑:“難道恩師忘了,還有師兄?”

陳正泰驚訝地道:“啊……你說魏征?”

“你忘了師兄當初是乾什麼的?”

陳正泰恍然大悟,其實在後世,雖然人人都認為魏征的才乾是勸諫,可實際上,人家真正的才能是做說客。

陳正泰則是糾結地道:“隻是他會不會太招人耳目了一些?畢竟他曾在朝也算是有些名氣的。”

“到了太原,除了那晉王,有幾人認得他?就算認得,這幾年過去,隻怕也忘的差不多了。師兄的相貌,平平無奇,本就不太引人注意的,到時……隻需讓他偽做一個富商即可。其他的事,想來對師兄而言,都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陳正泰想了想,便點頭道:“好,聽你的,不過有言在先,若是出了事,你師兄死在了太原,可怪不得為師,隻能怪你。”

武珝卻是自信滿滿地道:“我知道師兄的才能,就算沒有絕對把握,也一定能活下來的。”

“嗯?”陳正泰狐疑的看著武珝。

“師父,你不能小看了師兄。你忘了師兄當初投奔這麼多人,可最後都被人以禮相待嗎?就算被發現了,而晉王真要謀反,隻怕也要將他供奉起來,請師兄出謀劃策。所以,絕不會有性命危險的。”

這是什麼話……這不是侮辱你師兄乃是四姓家奴嗎?

臥槽,不對呀,我們陳家不也是……

不過陳正泰覺得武珝的話還是有道理的,魏征是個很有名氣的人,他一生遇到不知多少危險,而最後總能逢凶化吉的。

“好,這事,你來運籌帷幄,讓你師兄前去太原決勝,無論如何,我都希望……這一場叛亂能消弭,哎……叛亂太可怕了。”陳正泰歎了口氣。

他隨即坐定,既然有了決斷,倒沒這麼費神了,他氣定神閒地道:“待會兒,讓你見一個人,你在旁邊觀察他。”

武珝不免好奇道:“恩師似乎很看重口中這人?”

“談不上看重。”陳正泰道:“隻是覺得好奇而已,為師謙虛一點說,為師看人的眼光,沒有你好,你在旁仔細看看吧。”

武珝頷首點頭,便故意坐在一旁。

過了小半時辰,陳福才領著一個少年來了。

陳福率先道:“殿下,狄仁傑來了。”

陳正泰點頭,端起茶盞,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先給這小子一個下馬威。

片刻之後,便見一個少年徐步進來,他打量了陳正泰一眼,眼角餘光又掃了一眼武珝,不知是因為武珝的相貌,還是因為武珝的特質,令這少年目光在武珝的身上短暫的停留。

而後他朝陳正泰行了個禮道:“草民狄仁傑,見過殿下。”

陳正泰隨即朝他冷笑:“狄仁傑,你好大的膽子,你竟敢上書胡言亂語,你可知道離間皇家父子,是什麼罪?”

挺爽的……陳正泰心裡想,電視劇裡都是狄仁傑說你該當何罪的話,到了這兒,卻是我陳正泰指著他狄仁傑說。

狄仁傑則道:“我隻是陳述在太原的見聞,判斷出晉王要反,這何錯之有呢?皇子的父子,難道隻因為這樣的言論,就可以離間嗎?這父子之情,未免也太過淡薄了吧。”

陳正泰:“……”

陳正泰於是冷笑道:“疏不間親,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懂。”狄仁傑道:“不下背上,臣不殺君,賤不逾貴,少不淩長,遠不間親,新不加舊,小不加大,淫不破義。凡此八者,禮之經也。草民讀過書,這番話,出自管子。這管子之書,托名於管仲,都說是管仲所著,他說遠不間親,也不是沒有道理。可管子也說過,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何為禮義廉恥呢?草民聽到了有人要發動叛亂這樣不忠不義之事,難道能夠忽視嗎?草民若是知道太原即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也可以視而不見嗎?”

“倘若如此,天下可還有禮義廉恥四字?草民正是憂慮太原,這才不得已而上奏,雖早知可能會遭到打擊,可此時已顧不得許多了,與千千萬萬的百姓相比,草民的性命,不過是草芥而已,即便因此而獲罪,可若是能提早知會朝廷,引起重視,又有什麼緊要呢?”

陳正泰道:“你小小年紀,哪裡學來的油嘴滑舌。”

“這不是油嘴滑舌,這隻是草民的腹誹之言而言而已。我聽說殿下乃是一個奇人,行事不拘一格,可是今日在草民看來,也是名不副實,令人失望。”

陳正泰道:“你再罵!”

狄仁傑道:“草民並沒有罵,隻是認為殿下既是奇人,理應知道草民的心思,現在並不是要計較草民有沒有罪的時候,草民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而言,能夠對朝廷和殿下產生什麼危害呢?眼下當務之急,是希望朝廷和殿下接受草民的警告。若是事先有所防範,哪怕多拯救一人,草民也知足了。”

話說到了這裡,陳正泰擺擺手:“少拿春秋大義這一套在本王麵前胡扯,無論如何,你現在已經犯事了,此時還敢伶牙俐齒,難道就不怕禍及家人嗎?”

狄仁傑很認真的道:“如若這樣都要禍及家人。草民無言以對。因為倘若在這天下想要做一個正直的人,做一件正直的事,都可能禍及家人。那麼狄家曆來以忠良自詡,遲早要被奸人所害。不是今日要禍及家人,便是明日。隻是遲早的分彆,所以草民並不害怕。草民所害怕的是……天下人將希望都寄望於朝廷和殿下這樣的人身上,可朝廷與殿下卻因為草民仗義執言,便要禍及家人,那麼……從此之後,我大唐天下,隻怕距離大禍也就不遠了。這才是草民所擔憂的啊。”

陳正泰:“……”

此時,陳正泰倒是很想將這狄仁傑綁了,直接送到李世民的麵前,讓李世民親自去和他懟一懟!

想一想這樣的場麵,就很激動呢!

歎了口氣,陳正泰道:“走吧,走吧,我不喜和油嘴滑舌的人多言,你仔細謹記著,到時……少不得朝廷會降你罪責……”

可狄仁傑卻不肯走。

他猶豫了一下。

突然之間,深深朝陳正泰行了一個大禮,方才還很嘴硬的樣子,現在一下子卻認慫了。

陳正泰見他一下子改變了態度,不禁洋洋自得:“怎麼,這個時候知道怕了?”

狄仁傑突然眼眶微紅,凝重的一字一句道:“不,我希望殿下無論如何也要關注太原,若當真發生了叛亂,我固然深知晉王絕非是可以敲打天下之人,可太原上下的百姓,卻不知多少人要妻離子散,又會引發多少人間慘劇。對於殿下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

“知道了。”陳正泰板著臉:“你下去吧。”

“喏。”狄仁傑這時候不敢再在陳正泰的麵前辯論了,變得唯唯諾諾起來,又朝陳正泰深深行了個禮,方才小心翼翼的告辭。

陳正泰皺著眉,在這書齋裡踱了幾步。

武珝則若有所思。

“怎麼樣,你覺得這個少年,如何?”

“是個很聰明的人。”武珝道:“就是性子有些迂腐。”

“迂腐?”陳正泰一挑眉。

“對,迂腐乃是聰明的大敵,迂腐的人會給自己立下許多行事不能觸碰的準則,如此一來,縱是再聰明,他想要辦什麼事恰恰都不容易。這就好像,明明一個武藝高強的人,為了彰顯自己不倚強淩弱,與人爭鬥,非要先綁縛自己的手腳。所以……他的聰明可惜了。不過……這個人值得信任。”

陳正泰笑了笑道:“可是我覺得你也值得信任。”

武珝略帶幾分羞怯,不過目光卻依舊還閃著睿智的光:“學生與這個叫狄仁傑的人不一樣。學生可以為恩師做任何事,哪怕負儘天下人也亦無不可。而他心裡則是懷著大義,而後才會想到自己和自己身邊的至親。說壞一些叫迂腐,說好一些,叫忠直。不過學生可以肯定的是,但凡隻要托付給這樣人的事,他一定會儘心竭力去完成。”

陳正泰點點頭道:“先不理他,此人年紀還小……”

武珝搖搖頭:“恩師,其實……現在想不理他也來不及了。”

“為何?”

“恩師忘了,學生說他是個迂腐的人,現在……他心裡認定了太原會謀反,這樣的人,一旦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所以……他雖隻是少年,而且也不過是一個白丁,可是……他會想儘一切辦法去拯救太原的,恩師想不理他,怕都難了。”

“怎麼……他還敢在門口堵我不成,我還不信了!”

事實證明……這家夥真在陳家門口堵著陳正泰了。

次日清早,陳正泰坐車出門要往天策軍大營,卻見這陳家門前,一個少年佇立著。

這家夥見了陳正泰的車馬,竟也不上去阻攔,而是在道旁深深作了個揖。

陳正泰一臉無語,下令停車,將門房招來道:“此人何時在此的?”

門房低聲道:“殿下,此人昨天出了府就一直沒有離開了,是不是現在將他趕走?”

居然等了一夜!

這時,陳正泰想起了武珝的話……這才知道,什麼叫做想不理他都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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