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讓更多人對於科舉好奇起來。
畢竟從前的宣傳,還隻是口耳相傳,可隨著報紙的出現,讓人們可以追蹤科舉的各種趣事。
從這主考官虞世南的生平,還有從前幾場考試所出現的情況。
自然還有一些頗受關注的考生情況,這個時代娛樂少,似這樣放在後世讓人覺得乏味的事,在這個大唐,卻足以讓人說道個十天半個月。
榜文一放,次日新聞報便瘋狂的售賣,鄧健考試時的文章,以及其大抵的生平,也儘都放了出來,頭版和次版,幾乎都是關於此,從他悲慘的生世開始,隨即是如何努力識字,接著便是如何入大學堂用功讀書。
這一下子……弄得滿城風雨。
頗有幾分白居易詩裡‘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味道。
這說的是自從楊貴妃得到了唐明皇的寵幸,得到了無數人的羨慕,人們哀歎自己生的為何是兒子,而不是女兒。
凡事,最怕的就是榜樣。
以往農夫和仆役的兒子,自然也是農夫和仆役,不會有太多人有癡心妄想。
可如今,一個鄧健力壓天下世族俊傑,便勾起了許多人的心思。
鄧健可以,我家兒孫為何不可?
這種念頭,就如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天下躁動。
原本,那陳家所發的課本,其實領的人也並不算多,畢竟真正的富戶雖也曉得這課本有用,可是畢竟是免費發放的,紙張卻很是低劣,印刷質量也很差,富戶人家不差這點錢,寧願去市麵上買精裝本。
而大多尋常窮苦人家,做工的時間都不夠,連一日三餐都在勉強,哪有這閒心去看書?
可如今顯然是不一樣了,前去大學堂索求免費課本的人,可謂是是人滿為患!
人們揣著這沉甸甸的東西,仿佛一下子,自己的兒孫們就有了指望一般,哪怕將來不似鄧健那樣,高中進士第一,即便隻是有機會能入學堂,或者隻是中一個秀才,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宮中得了榜,李世民大悅,隨即李世民撰文,便又下旨意,擇良辰要親見眾進士,吏部那裡也已做好準備,要給進士們授予官職了。
按著吏部的意思,一批優秀的進士,將直接進入翰林院裡,而名列前三之人,則直接授官七品,其餘人則暫授八品,有的入翰林,有的進各部,先讓他們在京裡磨礪一年,此後再授予實職的官,至各部或者是天下各州補缺。
進士的前程,是大有指望的,尤其是那些名列前茅之人,譬如這鄧健,李世民就已欽點了,要令他入宮侍奉。
入宮侍奉可是極清貴的事,他的主要職責,就是隨扈在皇帝左右,或者是皇帝批閱奏疏的時候,在一旁等候召問。
畢竟皇帝不是什麼事都記得清楚,也不是什麼事都懂,因而心裡有什麼疑問,就得有專門的人在身邊隨問隨答。比如去年的時候,是不是哪裡出現過水災,又比如,瀘州刺史是何人,此人有什麼政績。這多如牛毛的細小事,皇帝是不可能牢記的,因此,就需向待詔或者是值班侍奉的大臣詢問。
這就要求,這隨扈的大臣,必須得精通天文地理,博聞強記,要隨時補充關於朝廷還有各州的訊息,甚至包括了數不清的公文往來還有旨意和奏疏,隻有對這些了然於心,才可隨時在皇帝詢問時,對答如流。
另一方麵,皇帝可能在某些拿捏不定的事上詢問意見,當然……他們畢竟官職卑微,所以隻是詢問而已,這也必須要求,這樣的大臣說話能夠入情入理。
當今皇帝不是尋常人,你糊弄不到他,想要影響皇帝的想法,就必須確保自己當真有真知灼見。
這種職責的壓力很大,但是極為考驗人,當然,隻有經曆過這樣考驗的人,方才可稱的上是朝中重臣,一方麵靠近權力中樞,另一方麵可以隨時獲得皇帝的賞識,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當初的馬周,就是值班侍奉,此後才到了東宮,成為了左春坊大學士,坊間已有傳聞,將來若是太子殿下登基,馬周一定能夠拜相。
而鄧健現在的起點,一點都不比馬周當初的要低,隻要中途不出大差錯,那麼前途也就絕不在馬周之下了。
再者說了,鄧健雖然出身卑微,可畢竟是陳家大學堂的得意門生,他的同窗有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的兒子,其他的學弟和學兄,此次考取進士的有六十多人!
這樣的身份入仕,甚至絕不會比韋家、崔家這樣的大族子弟人脈差了。
畢竟,你一家一姓抱了團,可人家背後,可是一個學堂的力量。
你門生故吏再多,可人家學堂第一期、第二期,還有未來第三期源源不斷的弟子如開閘潮水一般蜂擁進入朝廷。
人家就是奔著人海戰術去的,壓根就不跟你講什麼武德。
至於那些名落孫山之人,有的還打算繼續再考,也有人心灰意冷,畢竟……這麼多學兄和學弟都高中,唯獨自己卻是名落孫山,難免意誌消沉,便索性再不考了!
不過他們本就有舉人的身份,大多便留了校,在學堂裡教書,或進教研組,或是進了教學組!
這科研組也是一個好去處,在這學堂裡,待遇優厚,他們從前本就在此讀書,所以早已習慣了學堂裡的氛圍,反正在此……不但有優厚的薪水,便是住房,陳家也給你準備好了,而出門在外,彆人聽聞你是大學堂的先生,都會格外的青睞一些。
陳正泰此刻終於長出了一口大氣,第一批的生員終於出來了,於是親自見了這一批高中的進士,好生安慰了一番,眾弟子自是感恩戴德。
陳正泰倒沒囉嗦,隻講了一些大家要團結之類的道理,便放了他們走。
隻是,三叔公卻是在外頭探頭探腦,等人走儘了,才高高興興的進來,喜滋滋的道:“方才見那些生員,一個個飽含熱淚的樣子,老夫真的很感動啊,他們是有良心的,現在做了官,也不會忘本。”
陳正泰邊站起來,邊道:“叔公說的是。”
三叔公卻道:“隻是……人是教出來了,往後就這般偶爾讓他們來拜一拜就行了嗎?”
陳正泰立即醒悟,三叔公這定是話裡有話了,於是道:“怎麼,三叔公有什麼指教?”
“指教談不上。”三叔公樂嗬嗬的道:“隻是他們既入了仕,正泰你也要為他們想一想啊,這裡頭有不少進士,家世門第並不好,若是我們陳家不幫襯他們,他們將來在仕途上吃了虧,還能找誰?老夫思來想去,咱們既把人教了出來,就得對人負責,這就好像,你娶了媳婦進了家門,便將人擱在房裡獨守閨房一般……”
陳正泰:“……”
嗯,陳正泰覺得三叔公這個解釋好……
三叔公咳嗽道:“所以呢,老夫覺得,該和他們每月定個日子,偶爾一起出來坐一坐,吃個便飯,或者是一起喝點酒聊聊天也是好的嘛。除此之外呢,有些事,要事先通通氣,到了逢年過節,該讓他們來拜見的時候,還是需來拜見。我們陳家是無所謂,可難得讓他們一道來,不就是讓他們同門之間,多個機會可以彼此增進同窗之誼嗎?”
其實三叔公已經說的很隱晦了。
可陳正泰聽到此處,卻一下子身軀一震,下意識的道:“黨鞭?”
“什……什麼?”三叔公不解其意的看著陳正泰。
可陳正泰卻奇怪的看著三叔公,不得不說,這三叔公,真他娘的是個人才啊。
所謂黨鞭的概念,其實就是凝聚同黨用的,畢竟人家做了官,你如何約束他們?如何確保他們能夠朝著一個方向努力?
再好的關係,時間久了,也可能慢慢淡去,當初可能是誌同道合的人,可過了十年二十年之後,還能繼續保持初心嗎?
這個時候,這個團體之中,黨鞭的作用就出現了,這個叫黨鞭的人,負責聯絡所有人,既負責將大家凝聚在一起,同時確保大家能夠一致對外!
而這個人必須站在幕後,利用情感、利益和願景等等一切東西,來保持大家的團結一致。
三叔公雖然沒有挑明來說,可實際上……他想要實現的就是這麼個玩意了。
要將所有入仕的人凝聚在一起,如此,將來才可眾人拾柴火焰高!將更多生員推向高位,同時也可使陳家借助於此,謀取更穩固的地位。
隻是……若是這樣做,那麼可能就牽涉到了結黨的問題了。
不過……好像在大唐,結黨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事,最直觀的就是唐朝時期的牛李黨爭。
可陳正泰的心裡還是有些猶豫起來,當真要這樣做嗎?
“正泰。”三叔公似乎也看出了陳正泰的疑慮,於是很認真的看著陳正泰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咱們陳家培養了這麼多人才,若是對這些人放任不管,那麼這些人得了你的傳授,又能有什麼作為呢?你不去爭取的東西,彆人卻會爭取,等到了彆人占據高位時,要打壓大學堂的門徒,你便是想要反擊,那時也徒呼奈何了。”
“天底下,無非就是一個利字,用你的學問和希望去將人聚攏在你的身邊。而後再用利益去驅使他們為之效命,將來……往私裡說,陳家可以借此飛黃騰達,百世不衰。往公裡說,既然你認為陳家現在做的事是對的,那麼……為何不借助這些門生故吏,去實現更多你從前不敢去做的事呢?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吧?”
“如何聯絡,彼此之間又怎樣驅使?”陳正泰看著三叔公。
三叔公似乎早就想好了,便道:“得有一個人,專門操辦這件事,每月沐休,先確保大家來拜見,而後預備一個宴會。朝中的事可私下裡商議。對於陛下而言,至少現在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陛下本就想借助科舉的進士們,來壓一壓世族的氣焰,他們勢單力薄,陳家出頭,沒什麼不可。實在不成,這宴會之中,可多請太子出麵。”
陳正泰真心佩服三叔公在這種事上的能耐了,他認真聽著,心裡一一記著,又道:“還有呢?”
三叔公便繼續道:“得有獎懲的措施,隻是暫時,這獎懲還不容易做到,先將人心拉住吧。”
陳正泰苦笑道:“這個,我再想想吧。”
陳正泰當然清楚,黨爭意味著什麼,可實際上……當這麼多大學堂的人入仕的時候,某些時候,陳家可能被推著走到那一步,畢竟……這麼多的進士,他們需要前程,他們既需同窗作為人脈,也需像陳家這樣的大樹乘涼。
同樣的道理,一旦大學堂入仕的進士越來越多,那些依靠著血緣維係的世族,難道肯甘心嗎?他們要嘛加入進來,要嘛也會抱團一起,對入仕的進士采取壓製的態度。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也由不得陳家了。
三叔公這輩子,確實活的很明白,他隻怕早就想清楚了這個問題。
陳正泰發現很多時候,自己在三叔公麵前,依舊還像個稚嫩的孩子一般,若不是因為有穿越者的優勢,隻怕連給他提鞋都不配吧。
三叔公深深的看了陳正泰一眼,而後道:“這些許的事,老夫先代為安排,你也不必急著下決心,隻要人心還維係的住,等你想明白了,到時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你放心,老夫其他的事未必能辦好,可和人打交道,這是再擅長不過的事了,隻是……老夫不能一個人來,得再派一個副手,老夫老啦,隨時可能歸西,將來這些事,還得讓青壯的乾,不如……就讓你的父親致仕吧,他對官場並不熱衷,索性就讓他回到家裡來,老夫來掌舵,他來辦細務,將來老夫老的動得不了時,再讓你爹來執掌,屆時也就不會有什麼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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