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薛懷義這一層虎皮,許多本來對李潼而言很困難的問題都變得簡單起來。
內教坊本就禁中淺塘,如今更是上上下下表示全力配合。而外廷太樂署所提供的人物支持,更是讓李潼喜出望外。
人生的際遇轉機,有時候真就是真切的不得了。如果說皇宮大內對李潼而言,一如舊年困住武則天的感業寺,那麼薛懷義真可以說是他的王皇後。對於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李潼也是珍視得很。
太樂署一眾人等來到內教坊,也帶來了新年前後一係列的典禮章程。這一套禮章,早在年初便開始擬定,又經過長達大半年的磨合修改,到如今基本已經定型,可以視作整個帝國在新年前後一整套的禮節綱領。
拿到這一套禮章之後,李潼心中是隱有些興奮的,他在原來的世界雖然也混過幾年體製,但這麼高級彆的工作綱領,還真是沒有接觸過。可見,穿越真的是能夠改變人生。
這一整套禮卷共有五大卷之多,大大小小的典禮,從禮節淵源到定製的意義、以及具體的章程、參與的人等,俱都詳列其中。
至於李潼籌備獻樂的新年大酺,則是屬於“明堂大饗”這一大禮的附屬內容,在這五大卷的禮章中僅僅隻占了很小的篇幅。
看到這一套禮章之後,李潼更意識到此前那名內教坊執事樂正所言請他翻曲獻樂,還真就是一說一聽的麵子客氣。隻怕那樂正自己,都不太清楚這當中的禮章流程,更不要說保送永安王樂戲直上典禮。
眼下有了薛懷義這一層虎皮,對於時流對自己的敷衍、冷淡,李潼已經不再那麼敏感,更沒有閒情再去吐槽計較。
可見人胸襟開闊與否,無關心智是否成熟,隻與際遇有關。此前的他,屁事沒有,前途暗淡,不增加一些心理活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無喜怒哀樂的感受。
根據禮章記載,新年大酺同樣安排在明堂舉行,安排在祭祖、改元、朝賀、布政之後,於明年正月初五舉行,正禮一天、副禮五天,一直持續到正月初十。
這一場大團建,長達六天的時間,需要用到的諸部樂,其中大曲共需十部,正禮之日三部,於後五天每天一部,初十禮畢加一部,初八神都士民入觀明堂再占一部。而在這十部大曲之外的時間,便要用諸小曲填充。
此前李潼雖然不知具體章程,但在翻曲之際也會問一問宦官楊緒等人有關禮節流程的問題。此前的他閒人一個,自問沒有資格占據一部大曲的名額,所以目標還是定在中間串場的那些小曲。
可是現在身後站著薛懷義,目標自然要放得大義些,一定要占住一部大曲的名額,否則不夠驚豔。
但雖然隻是一場團建,禮章的製定也是非常嚴格。像是初五正禮之日三部大曲,都已經確定了下來。一首是清樂大曲《堂堂》,太後與皇帝禦臨明堂之際起奏。一首《采桑》,則為太後單獨起奏。另有一首《破陣樂》,則是群臣登殿之際所奏。
這三部大曲,《堂堂》為南朝陳後主所製,高宗顯慶年間再作翻新,為宮殿新用必奏曲目。明堂新進落成投用,循此定製。《采桑》則舊年武則天為皇後之際,親蠶禮所用禮樂。《破陣樂》有一部分鹵簿軍樂的色彩,又是宣揚武功,今年朝廷鎮壓越王李貞等兵亂,耀武揚功,應有之義。
三部大曲不好取代,但其他禮日名額就靈活得多,至今都還沒有定目,仍由司禮寺所隸諸署、內教坊、帳內等舞樂機構案習排演,甚至群臣都可製樂呈獻,並在新年之前由文昌、司禮、春官等諸有司選定。
了解到這些之後,李潼也是暗呼慶幸。此前他隻覺得有李旦諸子進獻舞樂的例子,他要搞些舞樂呈獻也很簡單,沒想到最後還有這麼一層在卡著,居然連尚書省、禮部這樣的台省樞要機構都參與其中。
雖然大家都是孫子,但還是差了一個老子。李旦雖然皇位被奪,但畢竟還是皇嗣,內外廣受矚目。他爸爸李賢卻還埋在巴州,通過這段時間各方對他們的冷漠態度來看,如果沒有彆的渠道和助力,想舔彆人都未必會給機會。
算起來,時局中真對他們一家念念不忘、給予足夠重視的,還真是隻有丘神勣這個死仇。畢竟這段時間,人情冷暖感受深刻,外嫁的女兒、賣野藥的麵首,統統不是他們一家邊緣人能比的。
如果不是內心荒誕自嘲,加上丘神勣所帶來的生死危機的刺激,李潼大概都要忘了他們一家在這時局中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眼下的他,也實在沒有彆的指望,隻能寄望薛懷義有足夠的能量,可以將他所編寫的大曲成功搬上大酺的舞台上。
要達成這一目的,單憑薛懷義那不知因何而來的善意釋放明顯不靠譜,李潼需要更加篤定的把握,讓薛懷義與這一部還未成型的大曲有更加緊密的聯係。
將這些想法放在心底,李潼便開始確定整部大曲的思路。眼下已經到了十一月的中旬,距離年尾諸有司選曲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按照後世有關資料,清樂大曲一般需要排習六十天,餘者諸部三十天上下。可是現在翻新的大曲連影子還沒有,留給李潼的時間已經很短。
雖然眼下借著薛懷義的威風,太樂署與內教坊都是人物配合,但如何將這些人物呈現出足夠驚豔的效果,仍然需要高水平的掌控、調度與發揮。
他是用編製新曲哄騙薛懷義加入進來,所以文抄協律舊曲首先被排除在外,必須要呈現出一部大而華美的新曲。
這一部新曲,雖然連雛形都沒有,但李潼已經定下了一個基調,並確定了曲目名稱為《萬象》。
這名稱擬定,摘取就是明堂“萬象神宮”的官稱,由此可以確定他的意圖,就是通過這樣一部《萬象》大曲,將自身與明堂在一定程度上聯係起來,登明堂而奏《萬象》。
這一部大曲,要兼具禮樂與宴樂的雙重屬性。同時再考慮到該要具有的政治意義,還要增加上一部分佛禮法曲的元素。
李潼心知自己機會不多,把住一個機會便一定要利用到極致。
眼下雖然距離武周革命的天授元年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但宮牆之外虎視眈眈的丘神勣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類似機會未必還能有,如果不想徹底淪為板上魚肉,他就一定要在這次明堂大酺上贏取到足夠的轉機。
主要問題已經確立,剩下就是落實的問題。
在這麼短時間內編製一部大曲,同時還要兼具這麼多的內容,達成李潼想要的那種作用,對於久浸聲樂的時人都是艱巨任務,考慮到他半吊子水平,更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在確定這一思路之後,李潼便不再考慮成敗與否,唯一需要做的,隻是試一試。
《萬象》曲目擬定之後,李潼便將任務拆分開來,分作曲、舞、聲、辭、器物等不同的任務小組,並由不同的專業人士去領銜完成。
曲韻是一部大曲的根本,李潼就算再怎麼自負,也知自己不可能完成。眼下的他,雖然對於聲韻、宮商之類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但也止於欣賞,發揮無能。
所以采曲彙編的任務,李潼還是交代給專業人士如太樂丞白芬之類,規定這些樂官每天必須編擬、截取五到十段樂曲內容,並教授音聲人演奏,由他試聽選取。
舞的方麵,李潼確定了一個基本的思路,那就是大膽采用威亞舞呈現出敦煌飛天的舞台效果。此前不用是沒有必要冒險,可是現在他要把住一個機會,攫取最大收益,又何必再有這些顧忌。
其實關於舞樂的搭配,李潼也有一個比較確定的參考意象,那就是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雖然他腦海中,《萬象》大曲的內容要遠比《霓裳》曲更加豐富,但當中的一些舞樂節奏並表現形式,仍然大有可借鑒之處。
聲的方麵,李潼不打算采用時下較為流行的伶人獨唱或齊唱,而是氣勢更加宏大的多重合唱。
眼下曲未成,辭難著,音聲人們無從練習,但多重合唱卻是一種新的藝術表現形式。所以李潼便吩咐先直接拿來《投壺樂》《神仙留客》等唱辭豐富且婉轉的燕樂舊辭,讓伶人們先熟悉一下多重唱法中的層次感與氛圍烘托。
辭組自然由李潼自己領銜,這也是他最大優勢,並且將之作為自己在整部大曲中存在感最強烈的一個環節。
當然不用多想,既然是由李潼自己親自作辭,自然也需要保留他的最大特色,那就是脫曲寫作。先把辭寫出來,如果曲調不配那就改,改不好那就換。諸音協我,而非我協諸音。
畢竟曲樂方麵,周圍這麼多的人才,可以集思廣議。但是在文抄方麵,李潼雖有華篇無數,但卻隻有一個腦子,實在不好遷就。以有涯隨無涯,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