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輔既然說了“次輔莫急,且聽我一言”,趙誌皋總不能說老子偏就不聽,隻能點頭道:“願聞元輔高論。”
高務實一點也沒客氣,施施然道:“徐理齋是萬曆二十七年履新甘肅巡撫的,到任之後居中協調漠南、青海兩部土默特,頗有建樹。此外,他勸課農桑、疏通商道、賑濟流民,做得也都不錯,吾素信之。
然則去年年底,察哈爾太師布日哈圖率軍東犯,徐理齋身為甘肅巡撫,事前毫無警惕,事後應變不及,以至於雄關被破、肅州城陷、甘州危急,不僅使數百裡方圓百姓淪為魚肉,亦使朝廷囤於當地之糧餉軍械失陷極多,此不可謂無責。”
眼見得高務實已經把“有罪”的帽子扣到了徐三畏的頭上,趙誌皋不由得急了,忙道:“元輔且慢!”
高務實不急不忙,輕輕頷首,溫言問道:“次輔有何異議?”
趙誌皋見高務實並不阻止自己為徐三畏開脫,反而不急於立刻開口了,以免思慮不周,言語中出現什麼不該有的漏洞。因此,他故意起身踱步,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道:“元輔乃是兵法大家,邊略雄於當世,自然深知甘肅軍情。”
高務實對這種高帽子早已免疫,也知道這番話隻是趙誌皋的開場白,因此毫無反應,隻是麵色如常地看著對方。
趙誌皋也知道高務實不是吹捧幾句就會改變主意的人,因此同樣也沒把高務實的毫無反應當回事,而是自顧自地接著道:“甘肅鎮孤懸西北,南、北、西三麵與外境相接,以往百年皆麵臨著三邊危機。自前相高文正公秉政時,先帝封貢俺答,甘肅左右兩翼之危方得一輕。
然則好景不長,西北之亂時,哱拜東聯鄂爾多斯、西接火落赤等部,寧夏周邊為之大亂,而甘肅左右兩翼同時不穩。好在當日有元輔親率大軍火速擊破逆賊,方使亂局未曾擴大。
不過,主犯雖然伏誅,從亂各地依舊要一一撫平。魏學曾、李汶、鄭洛等公或是督兵,或是領軍,費時年餘,才得擊潰餘寇,開始整理民政,敉平創傷,而徐理齋也正是在此時刻履新甘肅撫軍。
方才元輔也說了,徐理齋到任後,直到布日哈圖出兵之前都做得不錯,可見其能。至於布日哈圖東犯之事,恕誌皋直言,朝廷上下又有何人提前預料到了?
依我之見,此非徐理齋為人懈怠,實乃蒙軍此來毫無征兆,即便換了彆人——啊,除非是元輔親鎮,否則誰又能力挽狂瀾於既倒?
因此,誌皋鬥膽一言:徐理齋雖則有過,但他臨危不亂,死守待援,終不使韃虜主力東越甘州雷池一步,即便不能功過相抵,至少也不該重罰……請元輔斟酌。”
高務實笑了笑,問道:“我何嘗說過要重罰徐理齋了?”
趙誌皋本來還想了不少說辭,準備等高務實反駁之時再用,卻不料高務實居然有此一問,不禁怔了一怔,遲疑道:“那元輔方才之意是?”
“我是說要委屈徐理齋挪一挪位置嘛。”高務實擺手道:“誠如方才你我之公論,徐理齋應對布日哈圖此番偷襲,的確談不上應對及時。然而他到底是擔住了守土之責,坐鎮甘州不降不逃,使布日哈圖止步雷池,也算忠勇可嘉,我等不得不查。
隻是,從他這前後功過來看,我以為徐理齋更擅治理而非軍略,不知次輔以為然否?”
趙誌皋這下子大概能猜到高務實的意思了。看起來高元輔並沒有嚴懲徐三畏的意思,而是打算給他調任彆處。
唔……這倒是沒什麼大問題。畢竟不管怎麼說,丟失嘉峪關和肅州這事總歸是發生在徐三畏任上,朝廷直接當做沒看見也說不過去。
而且,從高元輔的語氣來看,徐三畏或許還能保持平調而不是降調,這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我能勸說到這個地步,對於心學一脈足能交代,算是保住了一位本派後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想到這裡,趙誌皋鬆了口氣,問道:“元輔之意是將徐理齋調任彆處?卻不知元輔對這調任之地可是已有成案?”
高務實微微一笑,道:“讓他去遼東吧。”
趙誌皋心中大為驚訝,因為遼東巡撫一職自從高務實做過之後,這麼些年來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掌握在實學派手中——除了李鬆那一任。
而現在的遼東巡撫張泰徵乃是張四維之子兼高務實的同年,由於他本就是高務實的表兄,父親又是做過首輔的人,他的人脈自然差不了,做到遼撫不足為奇,如今更被公認是實學派中比較核心的人物之一。
此番高務實居然要讓徐三畏這個心學派後起之秀去遼東代替張泰徵,這事兒怎麼看都有些詭異啊……
趙誌皋心裡嘀咕,究竟是高元輔認為遼東已經全麵為實學派掌握,就算派了徐三畏去也翻不了天,還是高元輔要以此換取心學派某種讓步或者說交換?
不過趙誌皋想歸想,心裡也知道此刻自己並無本錢與高務實講價,隻能懷抱希冀問道:“元輔大度,隻是一旦如此,張泰徵又該調往何處?他履新遼撫也不算太久,若是回部……似乎還欠缺一些資曆。”
“回部”就是調回六部或者都察院的意思,這是因為巡撫乃是差遣官,其本職一般是某部侍郎或者都察院都禦史,因此去職巡撫、回調京師就被稱為“回部”。
高務實道:“他自然還不到回部之時,不過正巧,工部右侍郎姚繼可已經多次上疏乞骸骨。此事我已派人查探,又軒公的確罹患重病,更兼次子死後精神不振,恐怕這次隻能勸皇上準允了。
又軒公去後,我意調應天巡撫曹時聘回部接任,而其所留應天巡撫一職……便由張泰徵去吧,次輔以為如何?”
趙誌皋頓時放下心來,忙道:“元輔處置得宜,誌皋以為可。”
他這個反應需要稍加解釋,簡單來說就是高務實這番調動和心學派沒關係,幾個職務都是實學派內部的分配:從工部右侍郎位置上致仕的姚繼可是河南襄城人;繼任工部右侍郎的曹時聘是北直隸獲鹿人;張泰徵不必說了,當然是山西蒲州人——總之都是北榜官員,實學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