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白?廷弼?
是的,這位觀政進士名廷弼,字飛白。哦,對了,他姓熊,熊廷弼,萬曆二十六年同進士出身。
既然是同進士出身,說明他在人均卷王的會試中考得並不算好。
實際上,二十六年戊戌科進士金榜除了一甲三位進士及第之外,還有二甲進士出身五十七名,這就六十位了,而熊廷弼在三甲之中也不過名列第一百一十五名而已。
按理說,這樣的成績實在不太可能成為高務實這位文華殿大學士身邊的觀政進士才對,然而熊廷弼也有優勢。
他的優勢就是,高務實對明末曆史的了解使其對熊廷弼印象非常深,而當年殿試考完之後所舉行的館試——也即庶吉士考試——禮部右侍郎蕭良有便是館試考官之一,因此熊廷弼通過了館選,成為庶吉士。
散館之後,熊廷弼很快便接到了調令,成為了高務實身邊的觀政進士之一。
這話說明白點,其實就是高務實在背後“保送”了熊廷弼一把,讓他的人生與原曆史出現了區彆。
原曆史上熊廷弼聞名於明末,聞名於其救時之見,更聞名於其悲情之死,但很少有人提及他的早年。其實,隻要知道他的早年,就會知道他考中三甲第一百一十五名已經極不容易了。
原曆史上的萬曆十一年五月,當二十四歲的努爾哈赤起兵攻打圖倫城,打響他建立後金政權、一統遼東的第一仗時,他未來的對手,時年十四歲的熊廷弼還在湖廣江夏的老家裡,一邊勞作一邊讀書。
是的,熊廷弼出身貧苦,吃頓飽飯都很不容易。因為家境貧寒,交不起學費,熊廷弼曾多次輟學。當然,對求知的渴望,對出人頭地的向往,又總是支撐他攢錢回到學堂繼續讀書。
然而這樣一來,他的求學進程也被耽擱了不少時間,讓原本天資聰穎的他也直到萬曆二十五年時才以二十八歲的年紀一舉考上金榜。
本書第一卷就說過,有明一代的進士從年齡上看,高中金榜時的年齡以三十出頭為最多,然而那裡頭絕大部分都是家中殷實、不事生產的“專業讀書人”——比如高務實這種就很典型。
然而熊廷弼屬於自小就開始了“半工半讀”,平時隻能在打零工、乾農活與讀書之間不斷切換。就這,人家還在二十八歲高中金榜,說他讀書不行,那實在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過,縱觀熊廷弼一生來說,科舉高中這件事情對熊廷弼來說,是幸,也是不幸。
“幸”體現在熊廷弼借由科考,實現了由民到官的階級攀升,有了實現自身抱負,留名青史的機會。
“不幸”則表現在,他進入了一個有著激烈黨爭的朝野,而偏偏他自身又有著剛烈的秉性,最後必然無法全身而退。
熊廷弼考中進士,由於隻是同進士第一百一十五名,而他家境貧寒自然也就意味著在京中不可能有前輩照料。於是熊廷弼既沒人關照,也沒能考過館試,第一次出任的官職當然非常不起眼——保定推官。
而與此同時,不僅他未來的對手努爾哈赤正在遼東一帶蓬勃發展,這個時候的大明朝野,卻還充斥著激烈的內鬥,國力已經不能說止步不前,應該說是在三大征之下的持續衰退之中。
原曆史中可沒有高務實的摻和,朝中的勢力在不斷分合重組後,逐漸形成了齊、楚、浙三黨與東林黨對峙的局麵,他們相互攻訐,隻為爭奪己方的最大權益。
早先幾年,熊廷弼都在地方當官,從而幸運地沒被這些激烈的黨爭波及到。但當他逐漸有了突出的政績,被擢升為監察禦史並步入朝堂後,他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
儘管熊廷弼本人全無“站隊”的想法,但按照鄉貫地域劃分,他還是被自動劃入了楚黨,間接地與東林黨站到了對立麵。
然而,全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的熊廷弼性情火爆,同時也剛正不阿,特彆是對大明朝廷極為忠誠,對朝廷事務尤為掛心。因此,比起朝中其他更看重個人利益和己方陣營利益的官員,他顯得“天真”和“稚嫩”了許多。
儘管身在楚黨,熊廷弼也沒有刻意拉開與東林黨人的距離。其中部分東林黨人,也因無明顯糾紛,而與他保持著交好的關係。所以這個時期的熊廷弼,其實都是激烈黨爭中的邊緣人,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正是這樣的身份和地位,讓熊廷弼在萬曆三十六年成為了兩黨眼中可以徹查“遼東棄地案”的合適禦史人選,也因此與努爾哈赤有了交集。
“遼東棄地案”發生在兩年前的萬曆三十四年。當時齊楚浙三黨與東林黨的博弈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為前者陣營的遼東總兵官李成梁為避免殃及池魚,打算在遼東提前剔除一些潛在的危險。
當他意識到位於建州女真腹地的寬甸六堡很難守住,而一旦失去就會成為東林黨攻訐齊楚浙三黨和把自己拉下水的最好借口時,他就決定了要直接放棄這塊地方。
於是,就有了“擅自棄地八百裡,六萬居民被迫回遷內陸,流離失所”的場景。而努爾哈赤也取得了在東北更大的軍事優勢。
這件事鬨得不可謂不大,但因為當時齊楚浙三黨在朝中的勢力高過東林黨,且深知李成梁這一做法背後的原因,因此出麵保下了李成梁。但萬曆三十六年時,被認為是東林黨重要人物的葉向高成了首輔後,這件舊事就又被翻了出來。
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萬曆帝決定派遣禦史前往遼東查明真相,此時立場顯得相對中立的熊廷弼就被推了出來。
到達遼東後,熊廷弼在那裡展開了長達半年的實地調研,最後查清了李成梁和趙輯放棄領土、驅民遷徙的全過程。
不懂黨爭,或者說不願意參與黨爭,隻擔憂國家利益的熊廷弼十分氣憤,列舉出了李成梁和趙輯的八大罪狀,並上疏要求對其進行嚴懲。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實際上完全清楚其中內幕的萬曆帝朱翊鈞當然沒有理會嚴懲這個說法。他甚至沒有將熊廷弼的奏章下發給大臣討論,而是直接下了一道詔書,稱讚李成梁“鎮遼年久有功,應予以恤典”,然後就讓李成梁體麵地“退休”了。
這是朱翊鈞分不清是非曲直嗎?當然不是,這隻是一種權術上的折中,算是給了東林黨一個說法,又不至於徹底得罪齊楚浙三黨。
事實上,他是故意維持朝廷內部的黨爭局麵,使雙方都無法擺脫皇權的控製,相應的也就不能形成合力對皇帝過多的乾涉。歸根結底,這背後是君權與臣權的較量。
嚴懲意見雖然沒被采納,但是熊廷弼倒也沒有喪失積極性,他很快又對遼東進行了實際的軍事考察。
當時遼東的土地上,明朝、漠南蒙古和女真三大軍事勢力相互鬥爭,且停留在或戰或和、關係不明朗的階段。然而,儘管局勢曖昧不明,熊廷弼卻清醒地認識到,努爾哈赤領導下的建州女真給明朝帶來的威脅要遠遠大於蒙古。
他指出,蒙古雖強盛,卻“不過搶掠財物,無遠誌”,而建州女真飲食性情與明朝相近,“誌在我土地”——後來的事實顯然證實了這一點。
為了更好地防禦努爾哈赤領導的建州女真,熊廷弼提出了整頓軍紀,實內固外,以夷製夷的主張。而在任期的三年裡,他也是這麼執行下去的。
遼東疆域先後修建起了七百多裡的城牆和大批的城池墩台,高高築起了一道防線。大片荒地被開墾出來並種上了作物,遼東的糧食收成每年達到了上百萬石之多,於軍於民都是功德。
由於熊廷弼深知此時遼東明軍因為援朝抗倭等戰爭的損耗,實力已然大不如前,因此他主張軍隊以守為主,得到了整肅軍紀,提高戰力,保存實力的機會,整體力量得以緩慢恢複。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是有著梟雄之誌的努爾哈赤,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計劃,轉而蟄伏了起來。
萬曆三十九年,熊廷弼在遼東的任期期滿,奉命改差南直隸督學。然而就是在這之後,熊廷弼與東林黨多起紛爭——這不奇怪,督學南直隸嘛,跑去人家地盤上了。
就任南直督學期間,熊廷弼因“所拔皆名士,所進皆寒微,所黜皆是鄉紳津要子弟而東林弟子居多”,而越發得罪了東林黨,至此深陷黨爭,難以脫身。
不久後,紀律嚴明又脾氣暴躁的熊廷弼因為棒打生員致死,被東林黨人抓住了把柄。在遭到彈劾後,他立刻被撤去了官職,隻能居家賦閒多年。
而這個時候,已經建立後金政權的努爾哈赤就趁機在遼東發起了“薩爾滸之戰”。代替熊廷弼鎮守遼東的楊鎬率領十二萬明軍與努爾哈赤的八旗軍展開了廝殺,卻因為眾所周知的那些原因,落得了慘敗的結果。
自此之後,大明一再丟失原有優勢,變得被動了起來。隨著事態發展越來越糟糕,“收拾遼東殘局”已然成為大明官員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
在這種情況下,賦閒在家多年的熊廷弼終於被想了起來,接到了起複的命令。救國心切的熊廷弼沒有去權衡其中的利弊,在接到“遼東經略”的任命後,他帶病晝夜兼馳二百餘裡,趕到了遼東。
為了整肅軍紀,振奮軍心,安定人心,儘快恢複遼東的軍事防禦能力,應對敵襲,熊廷弼在朱翊鈞的支持下,開始在遼東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軍事改革。
他先是向朝廷請示,征調來了各地的部分精銳明軍和物資,解決了最緊張的問題。後又親赴遼東各個重鎮巡視,給遼東原本的軍民打了一劑強心針。而曾經臨陣脫逃和貪贓枉法的將領也被他處死,取而代之的是一批表現相對優秀的將領。
這樣一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重新在遼沈要地構建起了一條固若金湯的防禦戰線,而遼東明軍也開始呈現出了將領求戰心切、士卒士氣高昂的良好局麵。這裡邊的成效,從不久後熊廷弼兩次戰勝進犯遼東的努爾哈赤來看,有非常直觀的證明。
同時這也說明一件事,朱翊鈞對大局是有把控的,也如以往一樣知道誰才是真正能辦事的臣子,並一如既往地在啟用之後敢於放權。
然而很可惜,就在遼東這邊呈現一片大好形勢的時候,遠在千裡之外的朝廷又開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權力重組。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萬曆帝朱翊鈞與之後即位的泰昌帝朱常洛接連死去,天啟帝朱由校衝年繼位,朝中黨爭更加激烈,甚至連遠在關外的熊廷弼也不能幸免。他很快就被東林黨派的言官彈劾下台,而東林黨派的袁應泰則接替他出任遼東經略。
與具有突出軍事指揮才能的熊廷弼不同,袁應泰在軍事上甚至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所以他上任不到三四個月的時間裡,就被努爾哈赤看出了底細。
曾經在熊廷弼駐守下固若金湯的遼東,也陸續被努爾哈赤找到機會,安插進了後金的奸細。這之後,袁應泰更沒有了與努爾哈赤一戰的能力。
然而,對危險毫不知情的袁應泰還聽從了朝中速戰速決的主張,主動發起了進攻,這顯然加快了他失敗的進程。
短短的時間裡,他接連丟了沈陽、遼陽等重要城池,隻能帶領不堪一擊的明軍退守到了遼河以西。深覺大勢已去的袁應泰舉全家自殺,將這個無法自行解決的殘局丟給了朝廷。而曾經被擠走的熊廷弼,又被朝廷在憂慮中想起。
在天啟帝親自接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後,身為臣子的熊廷弼也不可能耍脾氣,自然隻能再次接下收拾殘局的任務。
然而,熊廷弼沒有想到的是,都已經這種情況了,朝廷竟然還以財政困難、四川叛亂為由,沒有理會他求兵、求餉的訴求。而東林黨人更是趁此機會,以“沒有錢也能打勝仗”的名頭,為自己一派的王化貞要來了遼東巡撫一職以製衡熊廷弼。
這裡最可笑的是,熊廷弼要不到軍餉,東林黨卻為王化貞謀劃好了相應的軍餉。這樣一來,就出現了身為遼東經略的熊廷弼受儘掣肘、不得施展,而遼東巡撫王化貞反倒獨率六萬大軍鎮守廣寧重鎮,且軍餉充足的鮮明對比。
期間,東林黨人為力撐王化貞而多次奏請撤銷熊廷弼在遼東的官職,而王化貞也表示說自己能在秋天之前給朝廷帶來捷報。熊廷弼此時的處境之艱難已經顯而易見。
然而,東林黨人誇下海口的本事有,相應的實力卻顯然沒有。麵對五月份洶洶而來的八旗大軍,王化貞甚至沒有一絲反抗的實力,隻能丟下廣寧,一路向山海關潰逃。
等到熊廷弼趕來支援時,廣寧已被努爾哈赤拿下。他還是老脾氣,先是嘲笑了王化貞一番,最後仍然接過殘部,將軍民護送到了山海關。
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說,王化貞顯然要對丟失廣寧一事負主要責任,但東林黨人為了掩蓋曾經力薦王化貞駐守廣寧的舉動,擺脫身上的罪責,因此開始禍水東引,在熊廷弼“支援不利”問題上潑臟水。所以熊廷弼也被送進了監獄,等待判刑。
熊廷弼在獄中呆了三年,一直在為洗清自己的冤屈而努力。然而,他最終還是沒能成功,因為他徹底成為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當時,與東林黨結怨的閹黨,打算趁著這次東林黨立身不穩的時候,捏造一些罪名,將其置於死地。而就在閹黨之首魏忠賢思考要捏造什麼罪名的時候,早年曾與熊廷弼有嫌隙的一位馬姓宦官提出,可以捏造熊廷弼曾向東林黨人行賄的罪名。
於是,明明和東林黨不對付的熊廷弼就這麼死了。
說來可笑,被他極力想要摧毀的後金政權,卻在一百多後由乾隆出麵,為他做了比較客觀的評價。
“論明之曉軍事者,當以熊廷弼為巨擘。讀其《陛辭》一疏,幾欲落淚,而以此儘忠為國之人首被刑典,彼其自壞長城、棄祖宗基業而不顧者,尚得謂之有人心、具天良者乎?”
乾隆說這番話自然有他的政治用意,是故意挑明朝的毛病以證明韃清的“順天應人”,可這毛病的確客觀存在,那也隻好任由他說了。
高務實對於明末很多官員都沒有好感,甚至惡感不少,但對於熊廷弼這個人,高務實基本上還是持肯定態度的。
雖然熊廷弼也有他的毛病,比如脾氣不好,性子高傲,尤其還喜歡嘲諷同僚等等,這在官場上來說……嗯,的確有點找死的嫌疑。但是,這些問題在高務實看來都屬於小節,國家用人之際怎麼能因小失大呢?
好比說他高務實“聖眷獨隆”,也沒有因此就想將反對他的人一網打儘嘛。甚至回過頭看看,梁夢龍還是當年張居正的門生呢!
總之不管怎麼說,高務實的確是在刻意栽培熊廷弼,而且熊廷弼已經做了他兩年多的觀政進士,高務實已經準備第一次重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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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阿根廷奪冠可比吃藥有效多了,昨晚經曆了“快活-心肺驟停-稍稍放鬆-心肺驟停-忐忑不安-狂喜”之後,一覺睡醒感覺病都好了,今天更個5K算是進入碼字複健階段,希望情況不要再反複了,無病無災過個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