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秀吉要買船,買的還是純運輸船,不需要載炮?
高務實怎麼想都覺得這事透著詭異。現在還隻是萬曆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588年,這個時候豐臣秀吉難道就開始盤算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哦,應該是必先征服朝鮮了嗎?甚至這麼早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
高務實略一思索,在心裡否決了這個假設。雖說為政者須有長遠打算,豐臣秀吉不管怎麼說,在日本曆史上也是一代豪雄,但既然是為政者,就還有一點繞不過去:審時度勢,量體裁衣。
眼下的日本局勢,確切一點說叫做“豐臣秀吉基本統一日本”,這裡有一個關鍵詞,就是“基本”。基本,就是大致上,換句話說也就是九十九拜都拜了,隻差最後一哆嗦。
德川家康的臣服的確意味著“基本統一”,但家康的臣服本身就不是心悅誠服,更談不上納頭便拜,其實一點兒也不牢固。
很大程度上,他隻是被豐臣秀吉的政治手段坑了一把,一時下不來台,擺出個臣服的樣子來罷了。今後是否還會有其他變數,高務實認為此時的豐臣秀吉恐怕自己都不敢肯定。
況且就算家康臣服了,那也還不算全日本統一,至少關東就有些大名依舊沒有把豐臣秀吉當成“總瓢把子”看待。在解決關東問題之前,高務實認為豐臣秀吉應該不太可能就先著手準備西侵了。
隻是,據高務實的記憶,豐臣秀吉一開始在解決關東問題的思路,好像是準備政治解決,後來則仿佛是因為某個意外才臨時改變決定,換上了軍事手段。可惜高務實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因為怎樣一個意外了。
不過話雖如此,高務實倒並不是認為此時的豐臣秀吉沒有打大明的主意。關於這個問題,他倒是有點印象,也就是豐臣秀吉在侵略朝鮮之前的幾年就已經對大明有了侵略之心。
眾所周知,豐臣秀吉繼承了織田信長統一日本的事業,但是並沒有遵循他的路線,而是改變策略,先與敵手德川家康和解,並與朝廷接近,以朝廷的名義征討“逆賊”——顯然這是效仿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當然這個做法也非常符合日本的現實情況。
在“基本”完成了對日本國內的統一後,豐臣秀吉對外擴張的野心便已經急劇膨脹。占領朝鮮,成為豐臣秀吉當時最基本的方針,其當時所頒布的一係列內政外交政策,實際上均是圍繞這一方針展開的。
當然,豐臣秀吉侵略朝鮮僅是手段,占領唐國(豐臣秀吉語,即明朝)、稱霸亞洲,才是其最終目的。關於這一點,高務實當年就看過一係列史料,都可以提供佐證。
按照高務實的記憶,豐臣秀吉首次明確透露征服明朝野心,是在給其家臣一柳末安的朱印狀中,稱他不僅要統一日本,而且要征服唐國(明朝)。
該朱印狀隻署有日期“九月三日”,未署年號。後來經岩澤願彥考證,當為日本天正十三年——也就是大明萬曆十三年,即1585年的9月3日。由於朱印狀在日本是官方文件而非私人信函,所以也就是說,入侵中國在當時便已被豐臣秀吉提上日程。
萬曆十四年,也就是1586年,在著手準備征服九州、打擊島津氏的時候,豐臣秀吉對黑田孝高等親信大名表示,九州征服後的下一個目標是唐國(明朝)。
當年八月五日,豐臣秀吉向諸大名發出討伐違抗“惣無事令”的“九州動員令”時,有明確表示:“征服唐國的計劃原已在考慮之中。應充分利用敲打叛逆的島津氏之良機,構建侵略態勢。”(注:原文如此。且“侵略”一詞當時在日語中不是貶義詞。)
在原曆史上的1589年,豐臣秀吉致函印度的葡萄牙總督,稱自己在實現日本全國統一後,已經製定了征服明朝的計劃。同時他還致函呂宋的西班牙菲律賓總督,稱自己在降生時已有治理天下之奇瑞。
自立誌統一日本後,他曆經十年實現了夙願。此後,使朝鮮、琉球服屬,進而征服明朝,乃秀吉天賦之使命,因此要求呂宋納貢。
又次年,也即1590年,十一月,朝鮮使節黃允吉出使日本,向豐臣秀吉遞交了國書。豐臣秀吉在複函中告知朝鮮方麵:其一、統一天下和異域,是上天賦予他豐臣秀吉的使命;其二、要求朝鮮與日本共同征伐明朝,並擔任“征明向導”;其三、要求朝鮮服屬、入貢。
再次年,也即1591年,六月,接受大明皇帝冊封、奉大明為宗主國的朝鮮正式拒絕了日本“假道入明”的提議或說要求,不同意日本向朝鮮借道入侵中國的要求。
於是,豐臣秀吉控製下的日本開始加速備戰進程,於1592年至1598年兩次發動侵朝戰爭。這兩場戰爭,日本史稱“文祿、慶長之役”,中國史稱萬曆朝鮮戰爭,朝鮮則稱“壬辰倭亂、丁酉再亂”。
高務實此時想到的有如下幾點:首先,豐臣秀吉對大明已經有了侵略之心,這是肯定的;其次,豐臣秀吉看起來是真的覺得他能打贏這場仗;再次,攻打大明的前提依然是要先完全日本統一。
這其中有一個關鍵時間點,就是1589年。高務實清楚的記得,豐臣秀吉是在這一年致函葡萄牙總督和西班牙總督,表明自己已經“統一日本”的。
換句話說,關東問題的解決,將會在今後一年左右的時間裡完成。
高務實心裡琢磨:難道豐臣秀吉找海貿同盟買船是為了征討關東?可是他征討關東既不需要跨海,而且實際上也沒多遠,怎麼看也隻需要陸上出兵就夠了,要船乾嘛?
朱應楨隻要豐臣秀吉買船不買炮就很滿意,對於後者買這些船是要做什麼用根本不在乎。但高務實肯定不能和他一樣,因此便把自己推導出的結論單獨擰出來,認定豐臣秀吉此舉是為了對付關東,不過他也提出了疑問,就是打關東和買船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題對朱應楨就明顯超綱了,他愕然片刻,頗有些愁眉不展,緩緩地道:“或許……他想從海路出兵?”
劉馨忍住笑,強裝平靜地道:“說到由海路出兵直搗黃龍,這事兒奴家在暹羅倒是做過一回。不過依奴家看,豐臣秀吉既然還需要臨時買船,恐怕與奴家當時手頭的條件並不相同。”
高務實一聽就知道劉馨是另有看法,隻是顧忌朱應楨這位“大都督”的顏麵,這才說得如此委婉。他在這方麵的顧忌自然比劉馨少得多,當下便問道:“我倒是忘了,劉姑娘你在暹羅之戰中也是玩過這一手的,既然如此,你對此事有何見解?”
劉馨等的就是高務實這句話,當下便朝他和朱應楨微微頷首示意,然後道:“依奴家愚見,似這等跨海出擊,有兩個至關緊要的因素。其一,本方陸師總兵力少而精;其二,本方海上實力大而強。
奴家可連舉三個例子,京華定安南之戰時,艦隊奇襲升龍城,由於升龍城就在河邊,艦隊所載陸師極少,而升龍城攝於艦炮威力直接投降。
滇緬之戰時,黃都統跨海遠征緬甸,一戰奇襲勃固,二戰擊潰緬軍主力。這一次更是符合奴家上述兩點:千帆渡海,艦隊強大;陸師僅三萬餘,卻個個都是精銳,以一當十。
最後便是此次呂宋之戰,我北洋海貿同盟之遠征,同樣是海上力量極強,而陸師僅有兩萬餘人,結果卻迫使西班牙根本不敢在陸上抵抗。”
高務實本以為她會舉自己平叛那一次的例子,不料卻隻說另外三次,不由微微露出笑容,暗道:不管哪個時代的人,真到了這個時代也隻能按照這個時代的習慣說話、辦事,自信可能被當做狂妄,但謙遜卻永不會出錯。
劉馨見高務實沒其他反應,便繼續道:“由彼及此,我們可以發現,以上兩個要素,豐臣秀吉均不具備。他連所需船隻都需要臨時找我們購買,可見在此之前,他手頭的海軍……或說水師,實力孱弱,不值一提。
二位或許覺得,他既然能平定日本亂世,想必陸師精銳肯定是有的。這樣想可能並沒有錯,但此處卻有兩點問題:其一,近年來豐臣秀吉出兵習慣於大軍威壓,而不是精銳突破。
就比如說此前的‘九州征伐’,薩摩藩軍隊的裝備水平並不好,理論上豐臣秀吉所部精銳如果要打精銳突破,並非沒有取勝之機,但豐臣秀吉卻寧肯調動足足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戰而勝之,也不去打一場可能消耗會少得多的精銳對精銳之戰。
奴家倒不是說豐臣家的精銳已經不能打仗了,而是說在此刻的豐臣秀吉心目中,‘泰山壓頂之勢’才符合他的需求。”、
這時候高務實終於點頭並開口了:“不錯,豐臣秀吉此時代表的是日本朝廷,而朝廷平叛要的就是摧枯拉朽,切忌拖拖拉拉。否則,不僅夜長夢多,易生變數,甚至可能導致朝廷權威受損,影響就更大了。”
朱應楨本來聽劉馨的話時一直將信將疑,但高務實一肯定,他馬上就表示讚同了:“不錯不錯,日新此言有理。此前我觀日新平定西北,一開始聽說日新領所部主力直撲鄂爾多斯時,我還心驚肉跳思緒不寧,覺得這也太危險了。
後來見日新此戰一方麵如抽絲剝繭,將布日哈圖的詭計層層破解,一方麵又連戰連捷,甚至還把鄂爾多斯部逼得從屬作戰,最終形成泰山壓頂之勢,使孛拜內部生亂,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寧夏堅城。
不瞞二位,當時軍報傳來,滿朝上下袞袞諸公無不彈冠相慶,我對日新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待到日新本人的報捷疏文抵京,詳細說明了此戰之中的各種戰策、諸般目的,我才知道原來一場仗之中還有那麼多的說法,真是叫人歎為觀止、心悅誠服。”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高吹了。
“國公謬讚了,那場仗所以行險,其實也是條件有限而時間又緊,確屬迫不得已,但凡有更好的辦法,我也不想冒險直入河套腹地。”高務實嗬嗬一笑,把話鋒一轉,問劉馨道:“劉姑娘,請繼續。”
劉馨點了點頭,接著自己之前的話道:“無論當前日本的局勢是什麼,至少豐臣秀吉現在需要打的依舊是一場泰山壓頂的平叛之戰。換句話說,即便關東諸侯不是叛賊,他也一定會通過各種手段,使這場仗變成‘平叛之戰’,以他的政治手腕,奴家認為這應該並不困難。”
高務實頷首道:“此言有理,那麼然後呢?”
“大司農勿急,先不忙說‘然後’,奴家還要補充一點。”劉馨道:“據海貿同盟傳來的各種信息,奴家以為此戰的另一方十有八九應該就是關東地區最為強大的北條氏。
如今日本,自北條氏以西已經全部臣服於豐臣秀吉,在北條氏東、東北暫時還有一些隻是名義上臣服者。不過若奴家所料不差,豐臣秀吉在討伐北條氏之前,多半便會用上各種手段,包括以出兵規模恐嚇這些大名,使他們或倒戈投誠,或至少不敢相助北條。
如此一來,這場仗實際上就差不多是全日本討伐北條氏了。但北條氏雖然與豐臣秀吉力量懸殊,但他們卻也有一個自恃強大之處,那便是號稱日本‘天下第一堅城’的小田原城。”
“哦,小田原城……”高務實點了點頭,劉馨這一說,終於把高務實的記憶勾出來了。
這個小田原城的確頗為有名,彆說看各種史料了,便是當年玩遊戲的時候,高務實都對此城有不少印象。
高務實想起來了,這個小田原城的曆史戰績先不說,就說“這次”豐臣秀吉攻取北條,對小田原城的打法也隻能搞長期圍困——傾二十多萬大軍圍起來,居然沒敢強攻。雙方互相瞪眼好長一段時間,才在豐臣秀吉的政治攻勢下逼得北條氏直以切腹換取家臣們的“平安”而結束。
換句話說,這座城到最後也不是“打”下來的,更像是騙到手的。
當然,小田原城固然易守難攻,但也不是說它的防禦就能和君士坦丁堡那種級彆相提並論,這兩者之間肯定差了老遠,隻是說豐臣秀吉此時已經不肯在這種堅城上浪費兵力。
這下子前後的道理都連起來了:豐臣秀吉已經開始考慮進攻大明,故把國內的力量都看做自己將來的實力。
此時劉馨見高務實沒有繼續說什麼,便又接著道:“既然小田原城易守難攻,號稱日本第一堅城,豐臣秀吉又需要擺出天下景從的氣派,那麼他就隻能選擇大軍圍城。大軍圍城這種事,對於己方而言最大的麻煩在哪?在於軍糧供應。
據海貿同盟的報告來看,從日本京畿地區至關東的道路情況似乎並不太好。國公爺,你熟悉日本貿易,不知奴家推斷是否準確?”
朱應楨讚道:“完全準確,所以我們的船隊如果要去京畿地區貿易,便會去大阪(此時是“阪”,後來才改做“阪”),但因為京畿與關東商道並不順暢,因此我們寧可自己揚帆向東而去小田原城(此城在後世東京西南約70公裡處,不在東京灣內,但也在海邊)。”
“多謝國公指點。”劉馨朝朱應楨微微點頭,又望向高務實,道:“大司農,由此可見豐臣秀吉欲向京華買船,至少在當前來說,主要是為了走海路運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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