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玻璃產業這塊本身和朱應楨沒多大關係,他在薩摩藩的買賣集中在樟腦產業上,通俗點說就是從薩摩收購樟腦,轉手運回國內銷售——其實轉手主要也是轉給京華,更具體來說就是轉給京華藥業。
樟腦這東西在後世的功用還挺多,但在眼下這個時代一般隻做藥用。京華藥業是在原先的京華藥行基礎上成立起來的,本質上這個行動就是為了擴展產業鏈。比如原先京華藥行主要做的是賣藥和行醫,在製藥這一塊涉及不多,主力產品就一個劉氏百寶丸(雲南白藥)。
後來因為李時珍加入京華工匠學堂醫學係,根本沒有版權意識的他將《本草綱目》中的藥方無償轉讓給了京華使用,京華這才開始生產一些……嗯,算是“中成藥”。
不過得到消息的高務實後來下令將《本草》係中成藥“淨利之百一(1%)”作為專屬使用費(此時無專利權一說),並約定連續提供給李時珍及其子孫五十年,五十年後視為京華獨有。
這件事當時還轟動了一下“醫藥界”,以至於後來一直有民間名醫或者其他人給京華送來各種各樣的藥方,希望能仿李時珍的例子換來收益。
最神奇的是,不僅民間,連太醫院都有太醫來“賣”藥方——反正大明對此又沒有限製,而且大明的太醫院本身也並非隻給宮裡服務。
不僅京官們有需要的時候皇帝會讓太醫院派人看診,甚至京師出現疫病之類的情況,亦或者軍隊出現大規模傷亡等,大明的皇帝曆來都是直接調派太醫院力量去免費幫忙的。
正因如此,大明朝廷或者皇室對於太醫院太醫們的個人限製也很少。太醫院的規矩主要集中在宮內,比如本書前文提到過的“給皇帝看診絕不可能隻有一名太醫,至少都需要兩到三人同去”,諸如此類。
由於獲得的藥方越來越多,其中又有不少藥方需要獨特的方法來製造,針對的病症也越來越有指向性,因此京華藥行不得不日益加大投入到製藥行業。最終,高務實決定給京華藥行升格,於是便有了“醫藥一條龍”的京華藥業。
這裡就要解釋一下,朱應楨為什麼對高務實分配給他的針對薩摩藩的任務這麼在意。
樟腦這種東西並非樟樹的果子,它其實是樟樹的根、乾、枝、葉經蒸餾精製而成的一種顆粒狀物。樟樹分布很廣,大明的廣東、廣西、雲南、貴州、南直隸、浙江、福建、江西、湖廣、四川等地都不少,而又尤以台灣為最多且最密集。
大明在出現京華藥業這個製藥巨頭之前,各地生產樟腦的藥廠藥鋪並不多,偶有生產也是小批量,分布得又很散,很難看做是什麼大產業,幾乎都是有需求才煉製一些。
自從有了京華藥業之後,情況就出現變化了,規模化生產的優勢不必細說,什麼質量高、產量大、成本下降等等,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這樣一來,各地的民間大小藥鋪就發現了一個現實:“造不如買”,因此紛紛放棄自己製造樟腦,幾乎全都選擇從京華藥業直接購入。於是,京華藥業很快便無意識地壟斷了樟腦行業。
既然京華藥業壟斷了樟腦行業,那對於朱應楨這個在薩摩藩(其實他在整個九州島都收購樟腦)壟斷樟腦收購的“勳商”而言,就不得不有憂患意識。
什麼憂患意識?兩點:一是大明南方到處都有樟樹,雖然分布散了點,但高務實理論上並不一定非要用他成國公的日本貨;二來台灣現在正是京華開發的重點,甚至在大力移民,一旦將來高務實決定在台灣大量開發樟腦,那他朱應楨對日本樟腦的壟斷就幾乎沒有意義了。
因此,朱應楨覺得自己也有必要提高一下自己在高務實心目中的分量,不能單靠一個成國公的牌麵就想著高務實會永遠給麵子——人家新鄭高氏是文官世宦家族,理論上根本不需要勳貴多少助力,反而隨時可以給勳貴找麻煩,誰需要誰是明擺著的。
所以在朱應楨看來,趁著這個機會幫高務實處理好薩摩藩的事情很有必要,更何況在這個處理過程中他還有其他發現。
此刻聽了高務實的話,朱應楨立刻表示自己已經心領神會,然後還補充道:“日新,我覺得在島津家摸索水晶玻璃磨花技術的這段時間,咱們也不能光閒著,有些事情其實可以先操辦起來。”
高務實想不到朱應楨這個以前在他看來除了摟錢啥都不會的國公爺,閒著居然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禁頗有興趣地問道:“國公說的是哪些事情?”
“是這樣,我覺得咱們很有必要提前把在日本銷售玻璃的市場打開。”朱應楨道:“現在京華有兩大類玻璃,一是普通玻璃,一是水晶玻璃。普通玻璃的加工增值我看意義不太大,但日常使用似乎不錯。
就像日新樓建成之後,由於全部窗戶都使用玻璃,現在引得京師富戶掀起了換窗熱潮。大夥都覺得這種近乎透明(此時技術限製,普通玻璃無法全透)的窗戶象征著地位和富有,都開始想辦法換掉紙窗。
這是一筆大買賣啊日新!我看在日本也完全可以這樣做,方法我都想好了,就在日本建一座樓。這座樓一定要多設窗戶,全部使用玻璃窗,讓全日本的大名、家老之類均以使用玻璃為榮。”
高務實這下還真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的慣用招數之一現在竟然被朱應楨學到了。
不過,這不要緊,甚至還是好事。於是高務實很有興致地問道:“國公所言甚是有理,不過國公可有想過這棟樓應該建在何處?”
朱應楨道:“我覺得有兩個選擇,一是建在京都(天皇所在),一是建在伏見(秀吉所在)。此二處都是日本人所最為關注之地,有利於吸引整個日本的注意。”
高務實沉吟著沒有立刻開口,旁邊的劉馨倒是笑了一笑,說道:“國公的主意甚好,不過奴家倒覺得還有一處可以考慮。”
朱應楨已經知道她在高務實麵前地位很特殊,聞言並不生氣,反而客氣地道:“劉小姐既有高見,還請速速道來。”
“豈敢言高見。”劉馨說道:“京都、伏見自是全日本最受矚目之地,不過那也是秀吉的統治核心。我們與秀吉雖有生意往來,但這種往來並不直接,大多是通過一些富商大戶,最多也不過是通過他的將、臣來進行,故我等很難知道秀吉會對我們這樣的舉動產生何等反應,此其一。”
她稍稍一頓,似乎是等朱應楨思索其中的意思,然後才繼續道:“其二,我們援助島津氏薩摩藩,目的不僅僅是通過島津氏獲得一些利益。更重要的是通過扶植島津氏,讓他們快速變得強大起來,籍此成為日本大名們的榜眼。
換句話說,島津氏的快速變強隻是我們的一種手段,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大名傾向於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就更應該在各個方麵加強這種影響。奴家以為,將這座樓建設在島津家的領地,比如鹿兒島城或者周邊,效果會更好。”
朱應楨想了想,問道:“劉小姐這一說倒的確有理,但有一個麻煩:薩摩藩被日本視為鄉下,大多數日本人對此地的情況既不了解,也不關心。我們若將這座樓修在鹿兒島城,恐怕很難引起其他大名的興趣,也很難讓他們關注到玻璃。不知這個問題劉小姐可有解決的辦法?”
劉馨看了高務實一眼,見他衝自己微微頷首,這才微笑道:“辦法倒也有一個。”
朱應楨略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問道:“哦?還請劉小姐指點。”
“不敢。”劉馨說道:“首先,我們要先預計這棟樓的工期,並確保不會出現工期不足的情況;其次,我們要在同日本各地的貿易過程中大力宣傳這棟準備或正在建設的‘水晶樓’,吹得天花亂墜也無所謂;最後,我們還要宣布,在這棟‘水晶樓’落成之際,北洋海貿同盟將廣邀日本名流富商齊聚一堂,於‘水晶樓’舉行一次大型的商貿洽談會。”
朱應楨一愣:“商貿洽談會?那是要談什麼?”
“具體要談什麼,咱們可以容後再議。”劉馨認真地道:“重要的是廣邀日本名流富商。當然,與此同時海貿同盟應該放出風聲,將這次商貿洽談會可能達到的巨大規模狠狠宣傳一番,並且巧妙地將這次洽談會和與會人士在日本的影響力掛鉤。”
高務實這時淡淡地補充了一句:“總之就是說,在日本政界、商界影響力足夠大的人,才會受到邀請。”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朱應楨恍然大悟,繼而雙目放光:“我幾乎已經能夠想象,到時候日本恐怕有很多人甚至會想方設法求得我們的邀請!”
劉馨微笑著補充道:“不錯,以海貿同盟這些年來在日本政商兩界建立的影響力,這一點幾乎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當然,自從北洋海貿同盟建立,迄今為止已經掌握了全日本七成以上的對外貿易份額,除此之外還能談得上規模的,大概隻有大明江南商幫、葡萄牙和朝鮮了,甚至朝鮮方麵的占比還在一直萎縮。
朝日貿易的萎縮倒不是朝日雙方的貿易絕對量萎縮,隻是朝鮮本土的商船被海貿同盟逐步取代——因為海貿同盟的規模更大,運輸成本能夠做到更低,這是一種純商業性的取代。
而偏偏朝鮮又不敢拒絕背靠大明朝廷的北洋海貿同盟,因此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民間商船主們虧本、丟掉生意、最終改行求生。
這就是小國的困局,尤其是並未處在上升期的小國。想想當初高麗變朝鮮的那個時期,朝鮮那時候雖然被朱元璋坑了一把(不予冊封,以及技術和原料封鎖),但還敢趁著靖難、五伐漠北等時期悄悄竊取蠶食遼東領土,直到成祖下旨定界才基本老實下來。
現在的朝鮮和當時相比就真是毫無“進取心”了,乖乖上貢不說,上貢路過遼東時還經常會被遼東某些人勒索一番。現在的局麵是遼東當地一個把總都敢勒索朝鮮使節,更何況北洋海貿同盟這種由頂級文官和頂級勳貴們組成的超級集團,朝鮮國王根本沒有勇氣反抗。
至於日本,地理因素已經決定了在這個時期它的主要貿易對象隻有可能是大明,葡萄牙人雖然開辟了日本商路,但由於台灣被京華逐步控製,葡萄牙人現在去日本還要給京華交一筆過路費,因此貿易額也呈下降趨勢。
這筆過路費名曰安全保障金,京華的說法嘛……和鄭芝龍差不多。不過也有區彆,那就是京華故意隻針對去往日本的葡萄牙船隻收取,如果是與大明貿易則不收。
這事葡萄牙也沒地方說理,因為京華不光拿海盜說事,還表示這個行動與丹麥收取厄勒海峽過路費一樣,完全合情合理——丹麥收取這筆錢是不是合理本身在歐洲也有不少異議,但潛台詞是一樣的:不滿意你就和我的海軍乾一仗。
嗯,當年漢薩同盟乾過這事,先敗後勝,取得了一段時間的貿易霸權,可惜時過境遷,現在厄勒海峽已經再次被丹麥掌控。至於葡萄牙想和京華爭一爭南洋到日本的航道……洗洗睡吧。
西班牙船隊在菲律賓海域的失敗,已經說明京華作為南洋海上霸主的地位不可動搖,葡萄牙人與其做夢爭奪南洋製海權,還不如擔心一下馬六甲的歸屬權何時易主來得現實。
薩摩藩的問題到此就算是基本談完,三人又略微討論了幾點細節,話題很快轉到日本朝政的異動上麵。
不過,朱應楨報告的話題卻是在一開口就讓高務實愣住了。
“什麼?豐臣秀吉要找我們買船?”高務實一臉詫異,心中也大惑不解,暗道:這不對啊,萬曆十六年才1588年,豐臣秀吉不可能這麼早就準備進攻朝鮮啊。
朱應楨卻笑著點頭道:“不錯——誒,日新不必擔心。他的使者說了,他們並不打算買載炮的武裝運輸艦,他們隻需要無炮版的,說是隻做運輸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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