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知道這半年來,高侍讀這位家丁,給咱們宣府、大同、山西三鎮邊軍從土默川弄來了多少匹馬?”
朱希孝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關注,彆說隆慶帝立刻把目光投了過來,甚至就連青詞首輔李春芳也從之前老僧入定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望向朱希孝。
所有人都知道馬匹對於軍隊的重要性,而他們同時也知道,大明自從馬政崩潰以來,缺馬的問題已經越來越嚴重了。甚至就在今年二月初六之時,負責管理馬政的太仆寺卿顧存仁還上過條陳,言及朝廷應該注意馬政六事。
他在條陳中提出的這六條分彆是:一,優恤種馬。近來種馬之家苦於官吏侵漁,惟恐自駒。今後凡民間報定顯重駒者,即給優恤,仍免徵草料銀兩。二,責成寄牧。通判專管馬政。三,隆重遷選。管馬官應久任。四,嚴督解運。各州縣解銀解馬多被包攬,應嚴行禁革,並追查各處折色馬價京營子粒未完者。五,議派改折。南直隸非產馬之地,離京師又遠,宜全部改徵折價。六,慎貯卷籍。本寺文移卷籍多被遺忘,請以餘閒舊倉改作架閣庫,命吏守之。
顧存仁的這道奏疏在曆史上很有名,不過今日在場諸位除了高務實之外,都沒有人清楚這一點。但他們至少都很清楚顧存仁這個馬政條陳裡最關鍵的兩點實際上就是“馬戶養馬”和“折銀買馬”。
馬戶養馬先不多說,反正北方馬戶被這個政策折磨得一塌糊塗,還誕生了著名的河北馬匪,如曹淦從嶽父處繼承的霸州響馬就是其中典型。
大明的南直隸差不多就是後世的蘇南和皖南一代,經濟倒是足夠發達,但顯然並不產馬,然而一直都有養馬的“攤派”盤桓在他們頭上,那就隻能改為交錢,也就是“改徵折銀”。
顧存仁這個條陳裡主要說的是這個“該徵折銀”收不到位的問題,但實際上今日集義殿中的諸位大臣都知道,即便這筆錢能到位,其實也多半要被挪做他用,為何?因為沒地方買馬。
早在朵顏三衛還聽話的時候,大明還能從他們那兒買到一些馬匹,雖然即便朵顏三衛也不大肯賣種馬,但騸馬買來好歹也能用上一些年頭,總比沒有強。後來朵顏三衛被南遷的蒙古左翼降服之後,大明買馬的渠道就基本斷裂掉了,而本土養馬的數量又不足,於是導致近些年來隻有遼東的馬匹麵前還算充足,其餘地區包括宣大這種重鎮,都隻能維持一兩支精銳但數量偏少的騎兵。
大明缺馬的問題,已經連朝廷的文官大員們都覺得頭疼了。
因此朱希孝此言一出,整個集義殿中眾人的目光一瞬間就齊刷刷投到他臉上,仿佛在他臉上能找到大量馬匹一般。
朱希孝臉上當然連馬毛都不會有一根,但他一開口,眾人就頓時大喜過望。隻聽得朱希孝伸出兩根手指道:“大約半年時間裡,高侍讀的這位家丁曹淦,從土默川各部一共買入兩千三百二十七匹可用於作戰的良馬。”
“嘩!”
“嘶——”
“兩千三百多匹?”
“此言當真?”
“都可以用於作戰?”
……
朱希孝的兄長成國公朱希忠站出來一步,朝大家示意了一下,笑著道:“此事的確不是虛言誑語,英國公,你管著前軍都督府,應當知曉宣大戰馬數目變動,你來說吧?”
眾人於是又朝張溶望去,隻見張溶點了點頭:“宣府、大同、山西三鎮,這半年來戰馬數量增長了一千九百多匹,如果按照往常戰馬折損、病死的大致情況來推斷,三鎮額外買入了兩千三百多匹戰馬這個情況,應該是屬實的。”
隆慶猛然一拍手,大聲道:“好!買得好!那個曹淦辦事不錯,當有賞賜!”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來,曹淦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將,卻是高務實的家丁,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好越過人家的主人去賞賜,於是又補充一句:“高愛卿,這都是你調教家丁有功,這個賞賜應該由你來受。”
高務實心裡鬆了口氣,估計這件事應該可以遮蓋過去了,而且這其中最大的意義還不是當前遮掩一下子,而是日後都可以借這個理由來跟蒙古交易——雖說等將來俺答封貢順利完成,馬市變成常開之後,這個理由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可是不要忘了,俺答封貢之後,大明開放的也隻是和俺答本部土默川部及其能夠掌控的沃兒都司等部馬市,對於蒙古左翼可是依舊牢牢關閉交易大門的。
但高務實有了今天這一出戲打底之後就不同了,他可以用同樣的理由跟蒙古左翼取得聯係,也展開貿易。
道理還是一樣的,高務實並不擔心這些交易使得蒙古人可以在更大的程度上抵抗災害、減少損失、強化經濟等等。因為曆史證明,這些遊牧民族生活越艱難,就越有攻擊性。相反的,如果他們生活變得安逸起來,攻擊性就越低——他們又不會農業生產,活不下去了可不就隻能靠搶?你當他們打仗就不死人,天生就喜歡打仗麼?
這也是高務實敢於考慮用經濟和政治手段控製蒙古的根源。
當然,這裡總還是有個前提,即大明能夠保持足夠的防禦力量,他們之中如果真有戰爭狂人式的首領要打仗,大明一定要能給於迎頭一擊。當他們發覺辛辛苦苦打仗還不如老老實實做生意劃算的時候,即便是內部力量也會讓他們無法形成合力來侵犯大明。而這,就是所謂經濟影響政治了。
心頭暗爽歸心頭暗爽,該做的秀還是要做到位,隻見高務實麵色如常,上前一步,出列朝隆慶躬身一禮,道:“高氏一族世受皇恩,微臣雖年少識淺,亦知戰馬於我大明而言事關緊要,因此才遣曹淦等人私出口北,為國販馬。不過,此事雖有文武諸公默許照拂,但畢竟是臣與曹淦等人犯禁在先。微臣以為,陛下不罰已是皇恩浩蕩,豈敢受賞?還請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