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吉會跳出來質問,這一點高務實早在一進集義殿的時候就猜到了,畢竟這間大殿裡麵的人,除了張居正和馮保之外,就數趙貞吉最不樂意看見高家伯侄繼續得寵。
然而張居正的性格不是當麵發作的那一類,就算他要動手,也多半是暗地裡下手,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跳出來,何況他是那種要麼不動手,動手就要講究一擊致命的風格,眼下這檔子事在他看來,恐怕還沒到那個地步。
畢竟再怎麼說,這事是高務實辦的,就算真被追究,高拱也可以推說他並不知情。以隆慶對高拱的態度來看,即便他主動請辭,最後頂多也就允許他辭去吏部尚書的兼職,閣臣的位置鐵定不會動,這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根基。
更何況,張居正和高拱的關係雖然開始產生隔閡,但眼下隨著陳以勤的致仕,內閣正好是李春芳與趙貞吉一派對他和高拱一派,二比二平局,如果他這時候真把高拱搞掉,豈不是反而將自己陷入孤立?那他當時想方設法為高拱起複創造條件豈不是吃飽了撐的?
所以張居正不僅沒有做聲,甚至還微微皺眉,心底裡有些擔心高務實這小子做事不講究,萬一把高拱給連累了,他雖然根基仍在,但眼下在內閣的主事地位可就大受影響了。
至於馮保,他當然是很希望高務實吃虧的。他一個內臣,看問題的態度和張居正當然不同,他不必關心內閣是不是平衡,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高拱下台走人。隻要高拱一走,他相信以他的本事,把孟衝搞掉不是一件難事,到時候司禮監掌印必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但問題在於,馮保自從上次吃了高務實一次大虧之後,已經再也不敢小瞧他了,更何況現在高務實靠著特供香皂,成功的讓李貴妃對他心存好感,又拿出百分之三的京師香皂利潤分紅暗地裡給了李偉——這是當時跟勳貴們談好剩下的——於是李貴妃就時常在她那個進宮照顧她的弟弟李文進那裡聽到各種關於高務實的好話,鬨得現在馮保自己都有些憂心,長此以往,她心裡到底更偏向高務實,還是偏向自己?
當然,李春芳也有理由希望高務實出差錯,不過他畢竟是個沒脾氣的泥菩薩,海瑞當初罵街一般的說滿朝文武皆婦人,李春芳作為首輔不僅不敢回懟,反而苦中作樂說“那看來我應該是個老太婆了吧”,這性子弱得高務實根本沒想過他會跳出來找事。事實也正如高務實所料,李春芳如老僧入定一般毫無反應。
至於朱希忠兄弟和張溶三位……就這麼點小事,有什麼好鬨的,還要不要一起分銀子了?要知道這事情要真說破了的話,邊軍走私的事情還能包得住?他們二位國公爺雖然管著京營,可他們同樣也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啊,雖然現在這年月都督也沒什麼實權,但再怎麼沒實權,地方衛所也總得聽都督府的話,把邊軍這群難得還能打點仗的衛所全給得罪了的話,他們還當個什麼都督?
朱希孝那邊本來就一貫與兄長保持一致意見,加上錦衣衛監督邊軍多年,從沒有管過邊軍走私的事,總是有原因的,如果在他任上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誰知道會出什麼事?當官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就好啦。
再說了,這三位心裡還有一個原因:邊軍又沒有少他們那一份孝敬……
這麼一盤算下來,高務實當然就知道,能跳出來找他麻煩的隻有趙貞吉。畢竟趙貞吉這人,你說他脾氣暴躁也好,說他沽名賣直也罷,總歸他也是一個有自己堅持的人,何況眼下又跟高拱勢同水火,還管著都察院,他不跳出來,誰跳出來?
可惜他的這個問題,剛才高務實和孟衝已經“演習”過了一次,現在無非把剛才的話再複述一遍。於是曹淦出現在俺答汗庭的原因,就變成了由高務實所主導、邊軍及錦衣衛知情並默許的一樁細作暗探事件。
隆慶聽了便笑著對趙貞吉道:“好了,這事情既然是諸位愛卿聯手策劃的反間計,趙先生就不必多慮了,咱們接著議事吧。”
但趙貞吉直覺認為這裡頭還是有問題,仍然不肯放過,又朝朱希孝問道:“朱都督,此事你果然知情?錦衣衛對此甚至還有所配合?”
朱希孝微微一笑,頷首道:“不錯,趙閣老,此事早在……嗯,早在三個多月前,高侍讀就秘密向我通報過。不僅如此,高侍讀還考慮到即便我們要借此機會打入俺答內部,但也不能因此通商之故,使得俺答的力量有明顯增強,是以高侍讀建議,百裡峽賣與俺答的物資,多以貴重的絲綢等物為主,而嚴禁各類鐵器……”
“有何為證?”趙貞吉麵色陰沉地打斷道。
“有賬本為證。”朱希孝笑容依舊,道:“高侍讀將每一次百裡峽出貨的記錄、價值、所換貨物均記有賬目,每出貨一次就會往北鎮撫司送上一份,北鎮撫司也會派人在邊關查證,如果趙閣老不信……隻要陛下允許,下官立刻可以命人將賬目送上。”
都察院雖然牛氣衝天,但錦衣衛乃是皇帝親軍,可不是被都察院監督的,因此朱希孝明確加上了一句“隻要陛下允許”。
陛下當然不會允許,但他也不會直說,隻是麵無表情地道:“既有賬目,改天交給朕過目即是。”
趙貞吉眉頭越皺越深,心說你朱希孝怎麼回事,這是鐵了心上高家的船?
朱希孝可能是見他麵上尤有不甘之色,不由又露出笑容,繼續道:“不惟如此,高侍讀通過曹淦之手所交換來的物資,對我大明而言,還極其有利。”
趙貞吉沉聲問道:“如何有利?”
朱希孝朝皇帝躬身一禮,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初先帝時,我大明曾開恩對俺答開放馬市?”這事他說是說“開恩”,但在場諸位都知道其實是被迫的,所以他隻是提了一嘴,立刻繼續說道:“但那時候,俺答可不肯賣好馬給我們大明,每年隻能買些騸馬不說,數目最多也不會超過五百匹。可是,諸位知道這半年來,高侍讀這位家丁,給咱們宣府、大同、山西三鎮邊軍從土默川弄來了多少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