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不速之客
就拿寡婦再嫁一事來說,《宋刑統》中隻規定寡婦不得居夫喪而嫁,亦不得嫁與前夫袒免以上親人,其餘不論。
到後來仁宗下詔:“宗室大功以上親不許改嫁。”有點類似後世戴安娜王妃的風波,認為損傷了皇室的尊嚴。
不久趙曙的親爹趙允讓就上書:“宗婦少喪夫,雖無子不得更嫁,此非人情,請使有歸。”
蘇油前不久將高滔滔公公的這道奏疏翻了出來,予以了高度評價,要求高滔滔廢除這道法令。
這是趙允讓唯一一件能夠勝過仁宗的事情,高滔滔立即答應,算是給自家公公立了個小小的FLAG。
再反觀程頤,嘴上雖然說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近不近人情先不說,可他自己家就出了倆再嫁寡婦,起碼說一套做一套卻是已經實錘了的。
於是高滔滔笑道:“恭喜司徒了,一家子都在一起,蘇軼雖然也有一番奔波,總比司徒當年消停不少,總不至於再病假婚假一起請了吧?”
這是蘇油一輩子的大糗事兒,殿內頓時氣氛一鬆,儘皆莞爾。
這就是開始聊閒篇了,蘇油赧然道:“臣當年少不更事,實在是貽笑大方。若非光獻太後與厚陵、太皇太後包佑,還不知道要出多少醜呢。”
高滔滔笑道:“司徒過謙了,當年卻也是風華正茂,文章勃發政務可觀,不過在家事上,的確是糊塗了一點。”
“我看現在也長進不多,好在畢家幼女得了華容縣君真傳,家有賢媳,可以放心了。”
說到這裡呂公著想起一件事情:“明潤進位首相,當年‘八位’之區,還是明潤設計打造的,按照製度,也該撥給一第才是,這都一年了卻還不見動靜,如今迎娶新婦進門,是不是可以順便安排了。”
以前大宋宰相在汴京大多都是租房住,導致朝中有事的時候中官們需要東奔西跑地叫人,耽誤時間不說,也是在不成體統。
神宗決意改變這種情況,提高行政效率,在宮前劃出了一片地,修建了八處豪華宅邸,給宰執樞密們居住。
八套宅邸是蘇油當年設計監工的,寬廣華麗,方便舒適還衛生,是京中最好的房子。
蘇油推辭道:“我家室人數不多,哪裡用得著那麼大的宅邸,文公年高,自當撥給他安養,這也是朝廷尊望之意。我年輕,張相公故居也住得習慣了,到現在也都寬敞,還有地方給小妹栽培植物呢。”
說到這裡高滔滔都感到僥幸:“幸好東勝州的玉黍和馬鈴薯引來得及時,這三年的旱情,看看遼國那邊……唉。”
蘇油說道:“對了,雄州竇舜卿發來電報,遼國三京大荒,有部長帥饑民闖關南下,意圖在大宋邊境就食,請發常平倉備荒庫四萬石,設置粥棚,以止動亂,以收人心。”
高滔滔又歎了一口氣:“也罷,終究都是人命,還是準了,不過這事情勞煩呂公就行,你趕快回家,先替兩個孩子完了婚,再操勞國事吧。”
出得崇政殿,蘇油不禁吐出口濁氣,輕輕說道:“若以剛才範公之論,不但解不開此事,隻怕自己都要搭進去。”
說完又對呂公著施禮:“呂公,拜托你向韓公致歉,就說蘇油無能,對不住他。”
呂公著的政治素養比範純仁高出太多,已經明白了這事情的內因:“是韓持國不謹,能得優去,持國那裡必定感激,不會有怨,明潤你放心。”
蘇油說道:“這件事情錯不在太皇太後,韓公沒有想明白這一節,付出代價是必然的。”
範純仁卻有些不同意:“太皇太後,今日施賞有些……”
蘇油說道:“那是大理寺的問題,不是太皇太後的問題,那些呈送到太皇太後案前的所謂疑案,有多少是大理寺定不下來的?有多少是爭議到了不可調和,必須要太皇太後禦裁的?”
“如果那麼多案子本不當特赦,卻送到太皇太後跟前,讓太皇太後如何做?如果太皇太後秉公直斷,那大理寺這算不算陷君於惡?”
“韓公沒有抓到事情的根本,這就是他必去的理由。”
呂公著說道:“如依明潤的意思,則當如何處置?”
蘇油說道:“中書披出申斥,大理寺近日奏赦過多,太皇太後天下至尊,不但為臣下不職所累。”
“今後凡有疑案,著大理寺提點分司以上聚議,舉手表決,三分之二以上通過者,即位決意。”
“若事不可定,方可上呈禦斷。”
“如有堅持抗辯三分之二多數之議者,亦可呈斷,但是那就要承擔後果。”
“如果最終禦裁與三分之二多數者相合,那抗辯者即為不職,當去。”
呂公著表示猶疑:“如此怕是再無敢議法者……”
蘇油笑了:“案子到大理寺都審過幾次了?縣衙,州府,路提刑,真正存在巨大瑕疵足以到翻案程度的,能有幾樁?最近幾起案子,多是有人希從上意,為了在太皇太後那裡掛個名聲,多少是真正為了案件本身?”
“人命關天,誅刑至重,豈能兒戲?總是投機的成本太低造成的!”
“加上這條,投機之人在決定之前總得要想想,為此丟官去職,到底賭不賭得起這把!”
到此範純仁總算是服氣了,韓維沒有發現製度的問題,卻將錯誤推到太皇太後身上,而蘇油才是抓到了本質,然後從製度上解決這個問題。
而且韓維還想借由此事從高滔滔那裡搶特赦權,想到這裡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高滔滔能答應讓韓維優去,真算是給了蘇油天大的麵子了。
相通此節,範純仁趕緊說道:“我去找子由製詞,然後與呂公共同拜謁韓公,寬解一二。”
呂公著卻道:“不,先去韓府,然後回來找子由。”
這番話其實就是蘇油要讓呂範二人轉告韓維的,韓維搞不好還在鬨情緒,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等到明白之後,怕是朝廷留他繼續待在朝中他也不敢。
果然,當夜韓維就上表告病,呂公著這才讓蘇轍作敕,加以優禮外放。
這樣才是程序正確,臨去之前,韓維入宮告謝,在高滔滔麵前痛哭陳罪,說自己過於迂執,險些成了作惡小人的幫凶,成了汙毀太皇太後仁聲的從犯,將蘇油的話和對法司的建議與高滔滔做了詳細說明。
特赦權就像司法界的核武器,引而不發才是王道,決不能當做常規武器來使用,否則法令就會失去它的尊嚴。
等高滔滔明白了過來,也被韓維這番深刻的自我批評弄得陪著掉眼淚,韓維對皇室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這一點高滔滔自己也清楚得很。
高滔滔之所以對韓維發作,是因為對自己如此忠誠的人卻不理解自己,還亂出餿主意,因此才非常生氣。
現在韓維挖出了問題的根源,錯不在高滔滔而在大理寺,用製度規定來避免這種問題的發生,才是正確的做法。
韓維走後,高滔滔下詔訓斥了大理寺,要求按照蘇油提出的辦法整改,不許胡亂上呈,把麻煩推給自己跟皇帝。
大理寺幾個希圖以小博大的小官就討不了好了,高滔滔將韓維離朝這件事,算到了他們頭上。
他們的確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讓高滔滔記住了自己的名字,不過這輩子仕途慘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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