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潛移默化
蘇油這才接著往下說:“所謂不毛之地,其實大有可為。涇河沿岸,唐時可是膏腴之地。其南商州,礦藏豐富,延安府還產石油,如果做得好了,足以成為支持前線的後勤基地。”
“案判,胄案的鏜床,進展得如何了?”
高士林說道:“老弟,鏜床問題不大,主要是刀頭不給力,損耗大。加工銅管很方便,但是要達到你的要求,鏜出錳鋼管,卻是效率極低。”
蘇油歎口氣:“聊勝於無吧,那隻有繼續想辦法了。”
蘇油突然想到一點,對趙頊拱手:“王爺,能否讓高案判離京一趟?去商州外任兩年?”
趙頊說道:“知商州?”
蘇油點頭:“對,讓案判在商州大興胄案,造軍器,甲盾,弓弩,保證邊軍供應。然後我在涇渭河穀屯田,保證糧草。”
“一邊準備糧草和軍器,一邊考察地理,於各路交通要道修建寨堡,扼守岔路通道,給西夏人進軍增添麻煩。”
“對重要的道路,改造路況,用四輪馬車運輸,儘量在防區內提高部隊反應速度,消除與西夏騎兵的差距。”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援助各路正軍,提高他們的戰力。”
“拉攏武裝一批蠻人,作為遊擊力量,騷擾西夏人後方糧道,給他們的補給製造困難。”
“王爺,如今夏人跋扈,而我們兵不堪用,將不勝任,國財匱乏,是最困難的被動防守時期。”
蘇油接著取過筆,在書房製圖板的圖紙上畫了一道曲線。
“對國勢,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用數學方法來描述,是這樣一條開口向上的拋物線,如今大宋還在處於下行時期,大概在這個位置。因此對外政策,隻能是以防守為主。”
“此消彼長。等到敵方力量耗去,大宋緩過力氣來,在曲線最低點左右,轉為戰略相持。”
說完用筆在拋物線右側畫了一個大圈,將線條圈了進去:“等大宋國力重新振作,軍士得練,將領們從血火中鍛煉出來,才是這條線重新抬頭向上的時候,反攻的階段,得從那時才能開始。王爺,這是事態發展的正常規律,萬萬不能心急啊。”
趙頊微微點頭,目光落在拋物線左側,一臉的擔憂。
蘇油將筆丟到製圖板上,笑道:“不過過程雖是如此,但很多事情必須努力做起來,以推動這個過程。”
“其實不用貪大求全,一舉更張。就從一些製度的小改進,或者小地區做起,一步步改良,一步步做出榜樣,造成影響,擴大範圍,爭取反轉的時機早日到來。”
蘇頌看著蘇油侃侃而談,麵無表情。韓維則是第一次見到蘇油,不由得為他縝密的思維感到吃驚。
蘇油接著道:“因此我的建議:一,改造金牛道,子午道,改善交通,前期以蜀中財力物力,支持西北。”
“二,開發商州礦藏,打造冶金工坊,提高金屬加工水平,建立化工基地。”
“三,屯田涇渭河穀,今年以種植牧草為主,並培育優質牛羊,戰馬;再以小麥為輔,滿足邊軍需要,爭取自足。”
“四,以渭州為試點,實施軍政分離。軍隊給養,歸地方政府控製,摸索出供給標準,發放製度,包括戰時軍需,做好準備。”
“五,軍人隻關注軍事,努力提升軍事技能。將領需要明白國家大戰略。一切行動,聽從指揮。細化條令,嚴申軍法。”
“六,完善寨堡和交通建設,敵來可知,敵攻可守;一方有警,四方呼應。”
“七,撫慰熟蠻,使之成為我們的眼睛和屏障,而不是我們的麻煩。”
“八,樞密成立總參謀部,給邊軍老將們一條提拔通道,也使樞密有慣戰之臣,以佐議戰略是否正確妥當,避免決策上的重大失誤。”
“這一條尤其重要,如果樞密不采納,我建議,皇家獨立操作也行,從成立軍事參謀室開始,以免出現外行指揮內行的狀況!”
“九,明確政治,軍事,經濟,是國家的實力組成部分,缺一不可。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中書,樞密,三司,必須有效及時溝通,重大事件,必須有聯席會議共同決策。”
“聯席會議,可以由皇家主持,王爺,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軍事問題,其實就是政治問題的延伸,而政治問題,很多時候是經濟問題的延伸。”
“西夏氣候調和,歲節豐稔的時候,一般就是我邊境安寧的時候。而一旦出現旱澇,白災,政局變化,他們往往便要抄掠邊境,補充其國用。”
趙頊訝異道:“經濟問題?我還以為你要說是技術不精。用理工提高效率,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呢。”
蘇油笑道:“理工的確能提高效率。隻要器械得力,一人可當五人來用。但是王爺,這會導致一個經濟問題,就是會讓其餘四人無事可做,失去生計。”
趙頊悚然而驚:“哎呀!糟了!”
蘇油訝異道:“王爺何出此言?”
高士林說道:“明潤,王爺向官家建議,在胄案施行你建議的十條,大用機械,精細度量衡。”
趙頊說道:“正是,小妹這兩年將胄案工匠們的水平提高了不少,理工致用之學,在胄案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但是我隻考慮效率提高,卻沒有考慮到冗員生計。”
蘇油笑道:“那太好了,那這次讓案判一並帶去商州!”
趙頊考慮到另一個問題:“明潤,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假如……我大宋各處皆滿,安置不下更多子民了,那時候怎麼辦?”
蘇油那教鞭指著西夏和大遼:“那沒辦法,到時候大宋隻能進取,為自己的子民謀取生存空間了。”
說完又對趙頊拱手:“不過王爺,理工學派,一切以統計數據說話,那個時點,或許三十年後,或許五十年後,或者幾百年後,是不以人的願望和期盼為轉移的。”
趙頊若有所失:“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蘇油說道:“王爺,我大宋賭輸了太多次了,難道還不吸取教訓嗎?”
韓維即時插話:“王爺,明潤所言極是,如今大宋要考慮的,是不敗,而不是賭勝。”
趙頊撇了撇嘴:“好吧!對了,上次近侍以弓樣鞋進,持國對我進諫,說:‘王安用舞鞋?’把我臊得不行,立刻令人將鞋毀了。明潤,這可是跟你提倡的進步唱反調啊。”
弓樣鞋就是分了左右腳的鞋。蘇油微笑道:“要我說,參軍所言不差。”
趙頊又開始撇嘴:“你理工不是最講效率和為人提供方便嗎?怎麼說一套做一套?”
蘇油笑道:“就如我剛剛說的,改進,從小地方開始,最好潤物無聲,不要驚世駭俗為上。”
“弓樣鞋,鞋子跟腳,腳部方便舒適,最適合的人群,就是舞者,急遞,還有軍士。”
“但是舒適這一點可取,卻不是連款式也要照搬,如果因此引來反對,那就失了理工的本義了。”
“你是王爺,穿著自有體統,著舞者的鞋子,的確不像模樣。”
“小妹,王爺和我身量差不多,去取一雙新靴過來。”
蘇小妹去取來一雙新靴,蘇油將靴子交給趙頊:“王爺你看,這靴子同樣分了左右,但是隻在鞋底上做功夫,就如我腳上穿的這雙。”
“除了鞋底,其餘皆按製度,這就是我說的小改進,不驚世駭俗。”
“王爺說得很對,理工的目的,是致用。但是要做到這點,也並不意味著必須拋棄傳統。”
“儘量減少反對聲音而得用,才是是理工的精髓所在。技術隻能解決部分問題,而不是全部問題。你再問參軍,他還會反對你穿這靴子嗎?”
趙頊見韓維微笑著對他點頭,表示同意蘇油的觀點,也老實不客氣,將新靴子套上,站起來走了兩步:“不錯,果然舒適。”
蘇油說道:“但是其本質,還是官靴,不是舞鞋,是吧?”
趙頊點頭道:“尚衣局那幫蠢材,不識變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