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有哪個做父親的願意看到自己兒子犧牲呢,但宋北雲沒有阻止狗蛋走上戰場,也沒有阻止他率先衝鋒,明知道他可能會死,但卻隻能如此。
而如今他身負重傷,身上的傷疤讓人看著都起雞皮疙瘩,如果不是命大他就要被留在戰場上。
狗蛋沒有怨言,但宋北雲心中卻滿是愧疚,但愧疚歸愧疚,辦法卻是一點都沒有。
早些日子狗蛋還沒蘇醒的時候,楊文廣就已經“以下犯上”的過來跟他吵了一架,質問他為什麼這麼危險的任務也要讓狗蛋上去,他是長子長孫,沒了是要出大事的。
但宋北雲當時隻是說了一句“彆說是讓他上,就算輪到讓我上,我也得上。這種事由不得選,但凡能夠選自己選擇是生是死,國家也就沒救了。我宋北雲的兒子是兒子,他王狗剩孫二麻子的兒子就不是兒子了嗎?戰場上沒有高低貴賤,隻有職責分工”。
他比任何人都要難過,但真沒的選。一旦宋北雲選了,那麼後麵就會有無數人選擇和他一樣的選項,當官的孩子、富人的孩子就永遠能安全,而窮苦人家的孩子就該去死?
那最後誰會去保家衛國?誰再會去甘心將孩子托付給國家?所以這種問題根本都不能稱之為問題,哪怕是真到了那一天,遞上一把槍上來,哪怕是宋北雲都必須端著槍往前衝。
如今全國上下都知道,宋北雲在前線,他兒子也在前線,而且宋北雲同意自己的兒子加入敢死隊,這就是立下了一個標杆,未來哪怕三百年、五百年,隻要標杆還在,國終不倒。
一場戰爭不光要打出鬥誌、打出氣勢,還得打出未來幾百年的國運,要麼就不要參軍,隻要來了,那麼他的身份就根本不重要了。
人人都說宋北雲心狠,但明白的人才知道,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掌控這樣的國家和軍隊。
“父親,我不想要軍功……”狗蛋拄著拐杖來到宋北雲麵前,他現在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年輕帶來的恢複能力著實強悍,但身體的虛弱卻是能看得見的,原本強壯的他,現在瘦弱的一陣風就感覺能夠吹走。
“不要軍功?為什麼?”
“我的弟兄們都戰死了,特務營就剩下不到十個人了。我沒臉用踩著戰友們的命去領軍功,跟犧牲的戰友比,我什麼都不是,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沒錯。”宋北雲點了點頭:“你還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獎賞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拒絕了,其他人該不該拒絕?”
“啊……我……他們領他們的就好了呀。”
“好,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說放棄了軍功章就放棄了軍功章。那剩下的人呢?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是付出了什麼才能拿到這種榮譽,你一句話就把人家拿命換來的榮譽給否了。他們接受了授勳,風評怎麼辦?就一定會有人說為什麼他們不能學你,放棄榮譽,打仗是為國為民,怎麼還能惦記獎賞呢?”
“這……”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你爹是宋北雲,但他們不是。他們有些人負了傷,再也不能留在軍隊了,要靠這筆錢和這個榮譽回到老家或安生生活或謀個差事。那麼多人拚死而戰也許就是為了以後能叫人高看一眼或是奔一個大好前程,你一句話給人家的功勞否了下去,你算什麼東西?”
狗蛋張了張嘴卻是沒發出聲音,而宋北雲隻是揮了揮手:“回去自己想明白。”
被父親訓了一通的狗蛋拄著拐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剛出去這坐在輪椅上的周成就溜到了他麵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著說道:“我聽見大帥罵你了,你怎麼惹他了?”
“沒事。”狗蛋搖了搖頭:“我欠罵。”
周成知道這幫知識分子的臭毛病,他倒是滿不在乎的說道:“行啦,彆悶悶不樂了。聽說城裡開了一家家鄉菜的館子,我請你吃一頓啊,咱倆喝一杯,這眼看過年了。”
“喝……你就知道喝。”說完狗蛋從手裡扔出了一包煙:“我剛從我爹桌上摸的,給你了。”
“你好大的狗膽啊!這你也敢偷?”
“他年紀大了,抽煙不好,最近他總是咳嗽,所以乾脆我就給他摸了過來。”狗蛋朝周成使了個眼神:“摸哨我可是第一。”
“走走走,請你喝一杯去,這煙可好,有錢都買不著的。”
在亞洲軍占領柏林城之後,這一個月的時間都在趁著冬季幫助當地居民進行生產生活的全麵恢複。
亞洲軍打仗從來就是本著解放到哪裡商隊就跟進到哪裡,大量的商人會帶著各類的貨物來到這裡,而商人的嗅覺是靈敏的,他們看到這裡駐紮著大量的宋軍,所以在這裡開個老家菜的館子,幾個月就能賺的盆滿缽滿,畢竟這幫當兵的出手大方而且沒那麼多屁事,而且亞洲軍軍紀嚴格,宋軍尤其嚴格,讓他們不給錢他們都不敢的那種。
所以這老家菜可是遠征軍最愛的飯館,去的晚了可是要排隊的。
雖然狗蛋和周成都負傷了,但他們身上的便服卻還是特務營的作訓服,這倆人就像天殘地缺一樣在路上緩慢走著,但路上隻要是穿軍裝的看著他們兩個都會主動讓出一條路來。
穿著特務營的衣服,而且傷成這個樣子,這擺明就是敢死隊裡僥幸活下來的種子選手,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來的,如果沒有他們以死相博,之前攻城戰時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是自己死在衝鋒的途中。
精銳特務營打光了,聽說就剩下了不到十個人,但就這十個人,一般哪怕師長見了都得敬個軍禮的。這兩人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樣子,但這會兒誰要是在他們麵前逞個能耐,回去關禁閉那都是輕的。
“狗蛋哥,我覺得我牛逼哄哄的。”周成笑道:“他們看咱們就跟看神仙一樣。”
“彆顯擺了,快走……”
“可惜了……”周成突然歎了口氣說道:“要是肥牛大壯他們都還在就好了。對了,連勝前段時間來信了,說他現在在後方過了年就回去了,讓他們有空去他家鄉那邊玩,他給我們上山打野豬吃。”
“這仗啊,總算是差不多了。”狗蛋突然感慨了一聲。
自從新曆十八年開始,到現在新曆二十三年,整整打了五年。五年的戰爭過去,狗蛋看到無數人在自己麵前犧牲,戰友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老部隊的人就剩下了周成這個命硬的不像話的狗東西還健健康康的活著。
真的是讓人唏噓不已。
不過要說起來吧,這個周成真的是個命硬的貨,他參加了幾乎所有亞歐戰爭中最激烈的戰役,而且都是作為尖刀突入的,執行了數不清的必死任務,但他都能活著回來,這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據說周成的軍功積累的已經非常高了,戰後理論上他就能升成校官了,之後能不能成將軍就要看他爭氣不爭氣了,不過狗蛋估計周成的話最次最次也會是個少將退役,而且他基本上已經板上釘釘的是特級戰鬥英雄了。
一個活著的特級戰鬥英雄,恐怕找遍全軍都很難找到幾個。
看到周成的模樣,狗蛋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話,像周成這樣普通人家來到部隊的人,不就是靠這一級一級的榮譽加身才能闖出個樣子麼,他們沒有像自己這樣的“太子”光環,也沒有像宋北雲那樣的父親,他們的晉升就是靠一次次的戰鬥,用命一次次的搏殺而來。
彆人的話,狗蛋也許不清楚,但他卻對周成一清二楚,他每次戰鬥都是悍不畏死的,不然也不可能比自己還要早抵達碉堡下麵,更不可能在中了一槍之後還有跟碉堡同歸於儘的想法。
這樣的人如果因為自己而被詬病,那麼他宋禎真的是活該千刀萬剮。
“聽說這次之後的授銜,咱們都有級評。”周成坐在飯桌上美滋滋的規劃著未來:“聽說就算是戰後回到敵方,也能安排個相當不錯的差事。那狗蛋哥,你說我回去之後能不能當個牢頭?”
“你就這點出息?”狗蛋哭笑不得的說道:“我還以為你要當個什麼呢,就是個牢頭兒啊?”
“昂,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見那些牢頭過得可滋潤了我。我總不能當縣長吧,我跟你又不同,我大字都不認幾個,當個牢頭差不多了。”
狗蛋笑了笑:“你放心吧。”
說完,他湊到周成耳邊小聲說:“我打聽過了,你要被評特級了。”
“啥?”周成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狗蛋複述一遍之後,周成甚至都忘記了他的腿是瘸的,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然後腳下一軟一屁股就坐回到了輪椅上,疼得嗷嗷直叫。
“你看你那沒出息那樣。”
“狗蛋哥,你可彆哄我。”
“我哄你乾啥。”
周成高興的都快暈了過去,特級作戰英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榮譽,那玩意到現在全軍都沒幾個,而且活著的人基本也沒太大可能的,能夠得到這個稱號,都彆說什麼衣食無憂了,這根本就是光宗耀祖。
一個男人一輩子,有幾次機會能夠光宗耀祖?
“我爹要是知道了,得高興瘋咯。”周成激動到眼眶都紅了:“到時候我看看村裡那個狗日的胖子還敢不敢欺負老子了。”
沒有什麼宏偉的情懷也沒有豪言壯語,就為了一個“村口的胖子不欺負我”,這大概就是一個普通人真正的核心訴求之一。
這時宋北雲的話再出現在狗蛋腦海中時,卻讓他滿心的愧疚,自己果然還是那個不成熟的年輕人。
“今天咱們吃好的!”周成高興的不行,抬起手喊來家鄉菜的老板:“你們這最好的菜都有啥,挑幾個來,要有肉的!”
狗蛋笑著搖了搖頭,而老板這時也走了上來,俯身詢問道:“兩位可是特務營的戰士?”
“是啊,怎麼了?不讓吃飯?”
“沒事,隻是小店有個規矩,英雄吃飯是不用花錢的,兩位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讓後廚準備。今天剛好從當地老鄉那買了點上好的豬肉,我給兩位露上一手。”
而此時此刻,在西南邊陲,雲南迪慶德欽的梅裡雪山腳下,一個衣衫襤褸的旅人拄著一根棍站在了巍峨的梅裡雪山之下。
此刻正是日出時分,霧濃散儘,雪山露出真容,天空萬裡晴空,萬丈金光從天而降照射在雪山之巔,宛如天宮仙境。
那旅人看到這一幕,長出一口氣,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倒不是因為他多虔誠而是在這八百裡無人區裡他已經走了十五天,糧食斷了、水也斷了,他再也無法支撐了。
而就在這絕望之時,他顫顫巍巍的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瓷瓶,然後從裡頭倒出一顆外頭用蠟封閉的藥丸,猶豫半晌之後,他一口咬開了臘封,然後不管不顧的吃下了裡頭那惡臭熏天的藥丸。
不過就在他吃下藥丸之後沒多久,他就徹底的失去了意識,咕嚕嚕的從山巔滾落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醒了過來,而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最少掉了能有三百米的距離而自己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甚至於連饑餓感也都消失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渾身上下都沒有問題。
就連隨身攜帶的那根棍都斷成了七八截,但自己似乎什麼毛病沒有,就連之前受過的傷都已經完全好了起來。
“怪了……這都沒死嗎?”趙性拍了拍自己身上,他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疼痛,這時他再次仰頭看了上去:“不會這破藥是真的吧……”
不過現在他也顧不得真假了,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能夠走出這個破地方,至少得找到個有人家的地方安頓一下才行,不然萬一天黑遇到了狼群的話,那明天這個時候他就要被拉得滿地都是了。
而在離開之前,他再次起身眺望了一番遠處蒼茫的雪山:“當真是河山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