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不知幾時開始下起了大雨,這入秋後的雨帶著涼絲絲的風,一下子就驅散了秋老虎殘存的暑氣,讓人神清氣爽。
而裹著浴巾的宋北雲則坐在香噴噴的梳妝台前,借著燈火看著雞王小姐姐的一份長達四十五頁的計劃書。
計劃書絕大部分是以漢語拚音書寫,隻有一些容易混淆的多音字才使用中文,但整體來說如果是一個宋代的人看來,這就是一份天書,根本不可能看懂的那種天書。
“大宋補完計劃,你野心不小啊。”
宋北雲放下手中的計劃書,已是淩晨,外頭風聲雨聲聲聲入耳,屋裡卻是妙言在那哼哼唧唧唱著歌。
“其實我是通過整個我們所知道的曆史來分析的。”妙言搬了張凳子來到宋北雲身邊:“主要是根據蒙古帝國曆史來分析的。”
“嗯?”宋北雲愣了片刻:“蒙古?你是說那個野蠻人文明嗎?”
“放狗屁。”妙言拍了他一下:“你再這麼樣,我就生氣了。”
“好好好,你說。”
宋北雲不動聲色的把手放在妙言的大腿上,但她似乎並不在意,隻是拿起自己的計劃書說道:“蒙古橫掃歐亞大陸,前期的確是有野蠻摧殘文明的現象。但到了中期以後,蒙古文明絕對是文明碾壓野蠻了,蒙古因為不收文化、宗教等等因素的影響,能夠快速的吸收全世界所有文明的優點,比如宋的冶煉技術、金遼的組織規劃能力、阿拉伯的計算能力等等。”
“嗯,據我所知,蒙古其實在中晚期的時候,是代表當時全世界文化巔峰的存在,而歐洲才是文明的窪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歐洲文藝複興。說來有點嘲諷,一群野蠻人居然說代表科技、生產力巔峰的人為黃禍。”
“你不是知道麼!”妙言揚起手打了宋北雲一下:“你這人,討厭……不過他們是禍害這一點不假的,不過我們看的曆史都是被人打扮過的小姑娘,想看它卸妝後的樣子,你還得自己去看。”
跟文化人說話真的太舒服了,宋北雲越看妙言越順眼,可愛,想親。
“你敢親我,我就撕了你的嘴。”妙言看到宋北雲的眼神,往後撤了撤:“這說正經事呢。”
不過這種威脅對天生叛逆的宋北雲自然是沒有用的,如果她不說,可能這人還不會乾什麼,但既然她說出來了,那就不客氣了。
“你真的討厭……”妙言用手背來回擦著嘴唇:“誰讓你伸舌頭的!我一刀就捅了你啊!”
宋北雲笑得像是個一百五十多斤的孩子,不過看起來再要是過份一點,雞王小姐姐是真的會生氣的,所以他也就稍微收斂了一些,咳嗽一聲就繼續說道了:“你繼續你繼續……”
妙言狠狠在他腰上擰了一把才繼續說道:“蒙古橫掃歐亞大陸大概是在十三世紀,也就是說我們相差了兩百年。但實際上時代科技的進步這兩百年裡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跨越,而像我們這樣的人其實是提前知道所有大方向的。”
“嗯,雖然我們不一定都懂,但總有好琢磨的人,隻要給他們捅破窗戶紙就行了。”宋北雲點頭道:“火藥之類的對我來說就是鬨著玩的,隻是TNT現在根本無法量產,那麼點也是鬨著玩。”
“那就退行,不用往太高的科技攀,短時間內強化基礎工程,再攀高科。”妙言停頓了幾秒,然後繼續說道:“其實計劃書裡已經寫了,我們現在要克服的並不是科技因素,而是政治因素。宋代的整體政治環境分割嚴重,這導致很多東西無法執行。”
宋北雲點頭,但沒說話,隻是等著妙言繼續說下去。
“我們好不容易能在這個時代裡鬨騰一回,總不能老當個鹹魚吧?”妙言拍了拍宋北雲的肩膀:“小宋,你要加油啊。”
“你呢?”
“給你加油。”妙言理所當然的說道:“不過想從零開始搬開這橫在東亞腦門子上的儒家大山,我們這一代幾乎不可能,沒那麼多時間給你去鬥爭去搬山,所以我的想法是……繞路。”
“嗯?”宋北雲翻起眼睛:“說說看。”
妙言翻開一頁,找了找然後指著上頭對宋北雲說道:“在這裡。”
“我看到了,我就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妙言笑了起來,然後也很認真的開始說道:“王安石的改革失敗,實際上是觸動了整個地主階級的根基,那些壟斷知識份子的家族不允許他這麼乾。那麼我們既然有那麼多前人總結的經驗,為什麼不拿來用呢?所以這裡你的任務非常繁重。”
宋北雲低頭凝視著計劃書,半晌才開口說道:“你打算讓我怎麼辦?”
“往上爬,爬到讓所有人都忌憚你,然後你自然就滾出去了。”妙言眯起眼睛:“去天涯海角,我們種田屯兵。”
“不現實吧,偏遠地區識字率太低了。”
“所以你在往上爬的時候,就要乾一件事,那就是提高工匠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世家壟斷書本、商人壟斷錢糧,我們要分庭抗爭,隻能壟斷技術。彎道超車,超過去。”
“這……”宋北雲歎了口氣:“纏鬥惡龍的少年,最終變成了惡龍。”
“那怎麼辦?你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
妙言理所當然的點頭:“是的,沒有。唯一的辦法,你不化身惡龍根本沒辦法勇鬥惡龍。北雲兄,你要跟過去告彆了,準備當一個被曆史銘記的少年,當一個被鑄成銅像立在每一所高等學府前的人。”
“然後再寫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那就隨便你了。”妙言想了想,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地圖:“有三個地方可供選擇。江浙滬你是彆指望了,第一個是廣西、一個是海南、一個是福建,這三個區域都屬於天高皇帝遠的,等他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已經沒人能啃得動你這塊硬骨頭了。”
“廣西不行,海南也不行。福建吧。”宋北雲用手指在福建那塊區域點了點:“那我現在就得開始布局了。”
“當然。”妙言雙手捧著他的臉:“你彆覺得委屈,哪怕有一天你去了天涯海角,哪怕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也是跟在你後麵[孤城讀書]的。我沒有彆人可以依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你說的這麼熱乎,讓兄弟親一口都嘰嘰歪歪的,你讓我怎麼信你?”
“說了等涼快點。”妙言在他鼻子上點了一下:“行了,剩下的東西你自己考慮,天不早了,早點睡。”
宋北雲歎了口氣,然後突然說道:“雞王姐姐,你看這大半夜的,我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你說是不是得給點場外援助啊?”
妙言翻了個白眼:“我是真的服了你……”
第二天宋北雲神清氣爽的起床,他發現自己鼻子有點不通氣,大概是昨夜的降溫弄得有點感冒了,不過這點小問題,以他的抵抗力兩三天自己就好了。
而妙言此刻就睡在不遠處的小床上還是沒醒來,宋北雲起身走到門口,然後看到丫鬟們正躲在門廊的柱子後頭偷偷瞧自己,他惡趣味頓時升騰起來,衝著這幫小丫頭嗷了一嗓子,那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立刻就嬉笑著四散逃開了。
不過這一嗓子似是也把妙言給弄醒了,她揚起一個枕頭就砸在了宋北雲身上:“大清早有病是不是?”
“我睡一晚上竹床都感冒了,說了擠擠你又不肯,你還說我有病?”
“我讓你去客房你不肯去,你怪我?當我不知道你腦子裡想什麼呢?”妙言穿著睡袍打著哈欠走到他身邊,在他屁股上拍了拍:“讓開,我要去洗漱了。”
“一起去。”
“上廁所你也跟著?”
等都處理完個人衛生問題之後,妙言去邀請宋北雲吃早飯,可是過去一看卻發現這廝居然已經坐在那吃上了,不光吃還一邊吃一邊把一個小丫鬟逗得前仰後合。
“春花,你先出去吧。”
“是……小姐。”
宋北雲笑嘻嘻的對那小丫鬟說:“等會找我玩啊。”
而妙言一腳踢在他腿上:“你怎麼一點都不挑食?誰你都要撩一下啊,渣成這個樣啊。”
“我他娘的都要去嶺南煙瘴之地構建和諧社會了,你還不讓我多看看人間煙火?”
“早呢!”妙言氣不打一處來:“我說你委屈,你也不用第二天早上就開始委屈好不好,這事快則五年、慢則八年甚至十年,什麼時候你位極人臣什麼時候才有可能實現,你現在什麼級彆?從七品,我花十萬貫捐個官都比你大。”
“真的比我大?你昨天可是見過了的。”
“我們約法三章裡加一條,不許在我麵前說這種奇怪的騷話。”妙言豎起一根手指:“聽見沒有?”
“聽見了……”宋北雲歎氣道:“你好沒情趣。”
“跟你有情趣那還了得,我可不想在二十四歲之前就把孩子生了。”妙言也被他給氣笑了:“快點吃,吃了趕緊走。”
“不走了,我在這蹭三天。”宋北雲伸出手指比劃一陣:“畢竟保送生,太高調不好。”
“那你去找你那個公主啊。”
“她們去城外農家樂玩去了,十幾二十個富家小姐,好像說要玩個四五天。我這不無家可歸麼,你不收留我,我隻能去畫舫了。”
妙言眉頭皺了起來:“不許去。”
“喂!你過份了啊,你以什麼身份命令我,你說。”
“搭檔。”
“那不行,搭檔不行。”宋北雲擺手:“換個。”
“你好欠。”妙言哭笑不得的說道:“反正我不管,你要讓我知道你去畫舫,就彆怪我不搭理你。”
“你這人……”宋北雲歎氣道:“怎麼忘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