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傍晚至夜裡,陳勖花了近兩個時辰,才將‘昆陽之戰’的來龍去脈講述完。
期間,張翟默默地聽著,時不時瞥幾眼默默飲酒的關朔。
事實上,他此番並非是來向關朔興師問罪的,而是為了確保‘彙兵於南陽’的目的,在年前與長沙方麵做最後的聯絡與商量。
可沒想到在來召陵的途中他卻得到消息,得知關朔還在召陵,於是心中大惱的他便來興師問罪……
好吧,這算是下麵的人打聽不力引起的誤會。
想到這裡,張翟朝著關朔抱了抱拳,歉意道:“關帥,這次是張某莽撞了,還請關帥見諒。”
“……”
關朔端著酒碗瞥了一眼張翟,兵敗於昆陽的他也沒臉皮再說張翟什麼,微微點了點頭便揭過了此事。
這使得屋內的氣氛,稍稍緩和了幾分。
而此時,陳勖卻向張翟問起了一樁事:“不知張渠使當初如何結識的周虎?”
“周虎麼?”
張翟微皺著眉頭回憶著,緩緩說道:“當初我在南陽籌劃鼓動一事,偶然得知有人假冒我義師名義挑唆民意,我派人一查,才得知那些人來自昆陽……”
“是周虎的人?”
陳勖驚訝問道,在旁默默喝酒的關朔,亦帶著幾許好奇瞥眼看來。
“唔。”
張翟點了點頭,繼續講述道:“當時周虎占據昆陽北的應山一側,劫掠來往商隊,其中或有‘魯葉共濟會’的商隊,那些葉縣商賈不堪周虎一眾劫掠,遂舉報於南陽將軍王尚德,王尚德遂派軍隊跨郡圍剿周虎……周虎為轉移王尚德的注意,便派人假冒我義師名義,於南陽郡北部各縣散播謠言……”
『原來周虎與王尚德還有那段恩怨?怪不得這張翟寫信至關朔,要關朔設法拉攏周虎……』
陳勖暗暗想道。
暗想之餘,他問張翟道:“渠使見過那周虎麼?”
“見過的。”
張翟微微點了點頭,說道:“當時得知是周虎的人假冒我義師名義,我便喬裝打扮來到昆陽,與那周虎見了一麵……”
“然後就看出了那周虎的才能?”陳勖驚訝問道。
仿佛是猜到了幾分陳勖的想法,張翟帶著幾分苦笑搖頭說道:“如陳渠帥所言,當日我與那周虎一番交談,確實看出此人不一般,但我還是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成為我義師的阻礙……”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關朔,問道:“年後張某有一封信送至關帥這邊,信中有涉及那周虎,不知關帥可曾收到?”
關朔當然知道張翟指的是哪一封書信,在微微點了點頭後,語氣莫名地說道:“收到了,且我也嘗試過招攬那周虎,但……”
遲疑了片刻,他才將他當時與周虎的交涉過程告訴了張翟。
此時張翟才知道,原來那周虎當初向關朔提出過‘劃昆陽、襄城、汝南三縣為其地盤’的要求。
說真的,若非已得知了結果,就算是張翟與那周虎見過一麵,也不會立刻就答應這種過分的要求,因此也不怪關朔當時覺得那周虎狂妄,一口拒絕了此事。
但事實證明,那周虎確實有提出這個條件的資格,關朔拒絕周虎的結果,那便是兵敗於昆陽,折損了整整五萬餘軍隊。
彆說張翟了,對此就連關朔也後悔莫及,早知如此,還不如答應了那周虎呢。
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經晚了,與其後悔當初,不如想想接下來的事。
“長沙方麵還能複戰麼?”張翟問出了他最關心的話題。
關朔看了一眼張翟,麵無表情地說道:“眼下我手中唯剩下不到三萬兵力,若要複戰,要麼在就近征兵,要麼從江南調兵……無論如何,明年年中之前怕是無力再出兵了。”
顯然這個回答張翟並不滿意,他皺著眉頭說道:“南陽那邊的局麵十分緊迫,若來年無法順利展開‘夾擊’,恐荊楚義師無法支撐許久……”說著,他轉頭看向陳勖,詢問道:“陳渠帥可否助一臂之力?”
陳勖明白‘夾擊南陽’的重要性,聞言點頭說道:“我可以再增援關帥三到五萬兵力……”
聽到這話,不但張翟,就連關朔的麵色亦好看了許多。
然而此時陳勖卻又問道:“但……那周虎怎麼辦?”
聽到這話,原本麵色有些轉好的關朔,臉龐一下子就又緊繃了起來。
是啊,雖說從陳勖處能借到三五萬兵力確實讓他高興了一下,可昆陽的周虎怎麼辦呢?
眼下他僅剩不到三萬兵力,加上朱峁所率領的江夏義師也不過三萬五千,就算陳勖年後再調來五萬兵力,總兵力也不過是八萬五千人而已。
今年他率八萬長沙義師、一萬綠林賊都沒能攻下當時僅僅隻有數千兵力的昆陽,難道來年再憑這點兵力就能攻克了?——那周虎要是再來一個巷戰,他可受不了。
“我去見見那周虎,說服他倒戈。”
在思忖了片刻後,張翟沉聲說道。
“怕是很難……”
陳勖搖搖頭說道:“據我所知,那周虎已被潁川郡招攬,授予昆陽縣尉一職,再考慮到昆陽一戰後,昆陽當地對我義師的恨意,恐怕張渠帥很難勸服那周虎……”
張翟沉吟了片刻,微皺著眉頭說道:“姑且試試吧。”
聽到這話,陳勖便不再勸說,畢竟站在義師的立場上,他也希望張翟能夠勸服周虎——在當前的局勢下,張翟恐怕是唯一能令那周虎改變主意的人了。
次日,在召陵住了一宿的張翟一行,便冒著風雪騎馬前往昆陽。
途中辛苦,不必多論,在花了整整六日工夫,張翟一行這才於十一月十八日抵達昆陽的南城門外。
當時昆陽城門緊閉,張翟唯有在城下喊話,要求開啟城門放他們進入。
見城下有人喊話,守城的黑虎賊便朝著城下詢問:“你等是什麼人?”
張翟解釋道:“乃是過往的商賈。”
一聽是商賈,守城的黑虎賊便指著葉縣方向朝城下喊道:“你往西南到葉縣去罷,我昆陽新逢大變,待開春之前不納外鄉之人。”
張翟幾次勸說,城牆上的黑虎賊皆不為所動。
無奈之下,張翟隻能說道:“我與貴方周首領有舊,欲見周首領一麵。”
一聽對方與自家老大有舊,城牆上的黑虎賊就不敢再回絕了,連忙稟告城門官。
昆陽南城牆守將,孫秀為正、劉屠為副,今日正好輪到劉屠當職。
聽說城外有一行商賈與自家大首領有舊,劉屠很是驚訝,問前來報訊的黑虎賊道:“是葉縣的商賈麼?”
那黑虎賊搖搖頭:“不知,看得頗為麵生。”
劉屠又問道:“有幾人?”
黑虎賊回答道:“大概八九人。”
見隻有八九人,劉屠倒是不擔心了,他跟著那名黑虎賊來到了城下。
在隆隆聲中,南城門緩緩開啟了一線。
見此,張翟一行人便牽著馬進入了城內,與劉屠等人撞了個正麵。
“你認識我方大首領?”劉屠一邊打量著張翟,一邊皺著眉頭問道,儘管他是個莽漢,卻也感覺出張翟一行人來曆蹊蹺。
見劉屠身後跟著二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黑虎賊,張翟當然明白對方對自己一行人心生了懷疑,遂抱拳說道:“在下張翟,當初與周首領有過一麵之緣,請足下將在下的名稟告於周首領,周首領必然會見我。”
劉屠再問其他,張翟緘口不言。
無奈之下,劉屠招招手喚來一名黑虎賊,吩咐道:“去,稟告大首領,就說一個叫張翟的外鄉人希望見他。”
“是!”
那名黑虎賊冒著雪朝城內奔去,待一炷香後來到了縣衙,來到了趙虞的廨房。
“大首領。”
朝著坐在屋內正在看書的趙虞抱了抱拳,那名黑虎賊恭敬地稟告道:“城外來了幾個外鄉人,想要求見大首領,為首一人,他隻說自己叫做張翟,劉弁目再盤問其他,那人什麼都不說……”
『張翟?南陽渠使張翟麼?』
趙虞驚訝地合上了書卷,喚何順靠前,吩咐道:“何順,你親自去一趟城門,將那一行人領至義舍……”
說著,他壓低聲音道:“來人或是叛軍一方,叫劉屠不得走漏消息。”
何順是牛橫的手下,在牛橫不管事的時候,他就是趙虞身邊的護衛長,自然而然得知一些內情,因此倒也不意外自家大首領會麵見一個叛軍。
片刻後,何順便帶人來到了南城門,見到了張翟一行。
隻見他朝著張翟抱了抱拳,帶著幾分輕笑說道:“大首領派我前來相應,張先生,請。”
當然,他也不忘了提醒劉屠,對劉屠附耳說了一句:“此人或乃叛軍,叫弟兄們不得泄漏消息。”
劉屠恍然地看了一眼張翟,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片刻後,何順便帶著張翟一行人來到了黑虎義舍。
在跟黑虎義舍內的黑虎賊詢問過之後,何順對張翟說道:“張先生,大首領已至二樓,然而二樓狹小,張先生諸人恐有不便,不如讓其他人在底下歇息吧?”
張翟當然明白何順的意思,點點頭,對身後眾人說道:“何璆,你帶眾人在底下歇息。”
說罷,他便不顧眾人的勸說,跟著何順來到了二樓。
果不其然,在二樓等待他的,正是去年他所見到的,那個帶著虎紋麵具的黑虎賊首領。
而趙虞,也終於確認,來人正是叛軍一方的南陽渠使,張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