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二公子,竟打算依舊留在這夥應山賊當中?
劉緈與丁武聽出了幾分端倪,帶著幾分遲疑對視了一眼。
記得方才聽完趙虞方才的解釋後,劉緈與丁武也理解了趙虞當年是逼不得已才投奔了應山賊,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位二公子仿佛並不打算與這群山賊劃清界限,似乎還打算借助這股山賊來達成報仇的目的。
借助一群凶惡的山賊……
不得不說,此時劉緈與丁武的心中是有些抵觸的。
畢竟山賊的存在,對於各個縣都不是什麼好事,作為魯陽縣的縣令與縣尉,他們今日來到這夥山賊當中,那完全就是看在這位趙二公子的麵子上,若非如此,等待這群應山賊的,那必然就是他們魯陽縣的討賊官兵。
而眼下,這位趙二公子卻暗示他們,希望他們對這夥山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劉緈與丁武陷入了猶豫。
這也難怪,畢竟姑息養奸,這可嚴重違背了劉緈與丁武二人所肩負的公職,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叫做瀆職;在知情的情況叫做徇私枉法,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許出的承諾。
在思忖了一下後,劉緈謹慎地詢問趙虞道:“二公子,你是想……想借這股山賊來報仇?”
“沒錯。”趙虞也不隱瞞,如實地點了點頭。
聽到他的回答,劉緈委婉勸道:“二公子,此事恐怕是有些不妥吧?二公子尊貴身份,豈能與一群賊寇為伍?”
不等趙虞回應,他繼續說道:“在下不敢讓二公子相信我,但我覺得二公子還不必做出這一步。二公子或許不知,鄉侯府一事,如今已出現了一些轉機。前一陣子,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來到我魯陽縣,追查當年鄉侯府的事……”
聽到這裡,趙虞淡淡笑道:“劉公所指的,恐怕就是陳門五虎之一的章靖將軍吧?”
“誒?”
與同樣表示驚訝的丁武對視一眼,劉緈不解地問道:“二公子知道?”
趙虞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啊,我知道,並且還與那位章將軍小小交手了幾回……”
『……章靖、高純所說的黑虎寨謀者,果然是這位二公子!』
丁武心下大感驚訝。
他可是聽高純說起過的,據高純所說,就連章靖都對那位黑虎寨的謀者稱讚不絕,他起初還驚訝小小一夥山賊當中居然有能在策略上與章靖平分秋色的智者,直到此時此刻他這才明白,原來那位黑虎寨謀者,便是趙氏二公子,趙虞!
從旁,劉緈也從趙虞的話中聽出了幾分端倪,但他並沒有深究,而是笑著說道:“既然二公子知道章靖將軍,那也省得在下解釋了。……在下以為,二公子若有報仇之意,不妨投奔那位章靖將軍。”
聽到這話,趙虞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劉緈不解問道:“在下不明白,二公子搖頭是什麼意思?”
趙虞遂解釋道:“據我所知,那位章靖將軍是毛公請來的,因為那位章靖將軍的義父,當朝陳仲陳太師,便是毛公當年口中的‘陳公’。……換而言之,即便我不去投奔章將軍,章將軍也會看在其義父與毛公舊日的交情份上,儘力追查我鄉侯府一家的事,找到凶手。而反過來說,倘若那童諺背後的勢力,連陳公、章靖都無法抗衡,那我投奔章靖,也毫無意義,不是麼?甚至於,日後或許還會反受章靖掣肘。既然如此,與其投奔章靖,那不如雙管齊下,倘若我不幸料中,那童諺背後的勢力連陳公、章靖都無法抗衡,至少我還可以另想辦法。”
“……”劉緈啞口無言。
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二公子雖然年幼,但考慮問題卻遠要比他周詳。
當然,趙虞考慮周詳是一方麵,信不過其他人則是另一方麵。
『看來是無法勸說二公子與這些山賊劃清界限了……』
看著趙虞堅定的目光,劉緈心下暗自歎了口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說道:“看來二公子已經有主見了……”
說著,他點了點頭,忽然咬牙說道:“也罷。”
聽到這話,不但趙虞略感意外地看向劉緈,丁武更是麵色微變,不可思議地小聲說道:“劉公,你這……”
顯然他二人都聽得懂劉緈那句‘也罷’意味著什麼。
抬手打斷了丁武的話,劉緈帶著幾分自嘲說道:“當初我可以昧著良心答應那童諺的要求,今日為何不能答應二公子的要求?”
丁武張了張嘴,想說的話最終化為一聲歎息。
見此,趙虞不禁有些意外,畢竟他原以為還要花點工夫、耍點手段,才能迫使劉緈答應他提出的要求,卻沒想到劉緈如此輕易就答應了。
他知道,這位劉縣令是想‘贖罪’,為此不惜讓自己的仕途冒風險,要知道一旦被人查證堂堂縣令勾結賊寇,劉緈這輩子的仕途就將徹底葬送。
想到這裡,趙虞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多謝劉公……”
劉緈擺了擺手,帶著幾分惆悵說道:“二公子不必些,隻不過,希望二公子約束手下眾人,莫要……莫要……”
儘管他欲言又止,但趙虞還是能夠聽懂其中意思,笑著說道:“劉公且放心,魯陽乃我故鄉,我豈會容許任何人在魯陽胡來?”
聽到這句勝似承諾的話,劉緈與丁武點了點頭,懸起的心神稍稍放鬆了些。
此時,靜女已吩咐夥房準備好了一些酒菜。
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劉緈與丁武答應了趙虞的要求,使得趙虞對二人的態度在恭敬之餘又恢複了幾分親近,以至於接下來的談話,屋內的氣氛逐漸轉佳。
隨後,在趙虞、靜女、牛橫、劉緈、丁武五人吃酒用飯之際,劉緈開口詢問趙虞道:“對於日後,二公子具體有何打算?”
趙虞知道劉緈肯定是還抱有幾分猜忌——當然,這幾分猜忌自然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他手下的那群應山賊。
為了打消劉緈與丁武二人的猜忌,趙虞稍稍透露了一些他的想法:“等到明年,我會率眾人返回昆陽,到時候我會想辦法與當地縣衙打好關係。介時,我也會對手下的眾人做出一些改變,能不打劫就不打劫……”
聽到這話,劉緈與丁武都暗暗稱奇,不過他們並不懷疑趙虞的話,畢竟這位二公子可是做到了許多成年人都無法辦到的事。
刨除悶聲喝酒的牛橫,再刨除在旁靜靜聽著的靜女,趙虞與劉緈、丁武聊了整整兩個餘時辰,劉緈與丁武二人這才告辭。
此時陳陌也帶來了喝酒喝得滿臉通紅的丁魯、祖興二人,旋即與趙虞一同,將這四人送下了山。
看著丁魯、劉緈幾人乘坐來時的驢車緩緩離開,陳陌忍不住問趙虞道:“談地如何?”
趙虞點了點頭說道:“看來,那兩位對我家還算有幾分舊情……隻要咱們莫要做個太出格,他們應該會替我們掩蓋。”
聽到這話,陳陌一臉不可思議。
誰曾想堂堂一縣的縣令、縣尉,居然肯為一夥山賊掩蓋。
不過一想到這是魯陽鄉侯家的麵子,陳陌也就釋然了。
“在我見過的世家貴族中,趙氏確實稱得上是少有的鄉賢了。”他微微點了點頭。
“唔?”
趙虞奇怪地看了一眼陳陌,試探道:“二寨主與我家打過交道麼?”
陳陌淡淡一笑,看得出來他不怎麼願意提及。
見此,趙虞也不好再追問,旋即便帶著陳陌、牛橫、靜女幾人回到了山村。
晚上,郭達問訊來到了趙虞的屋內,詢問趙虞今日會見劉緈、丁武二人的結果。
趙虞當然不會隱瞞什麼,如實說道:“劉公答應了,據我的猜測,應該不會有詐。”
聽到這話,郭達又驚又喜。
顯然他也明白,他們一夥想要在魯陽縣藏匿,魯陽縣衙的態度那就是關鍵,而縣令劉緈與縣尉丁武,那顯然就是關鍵中的關鍵。
歡喜之餘,他笑著說道:“那我就不需要將糧食藏匿在山中了吧?”
趙虞想了想,說道:“凡事做最壞打算,還是在山中藏一些糧食吧。”
“行。”郭達點了點頭。
雖然暫時還不知劉緈與丁武二人的許諾是否可信,但姑且也算是解決了一樁事。
次日,趙虞帶著靜女與牛橫二人,來到了他魯陽鄉侯府的舊址。
當年那熟悉的家,如今已變成了一片廢墟。
而在這片廢墟中,趙虞與靜女找到了魯陽鄉侯夫婦的墳墓。
這座墳墓,是在這一帶廢墟出現最初的鬨鬼事件後,由魯陽縣衙代為設立的,但其實這僅僅是一座空塚而已,因為根據當地的傳聞,魯陽鄉侯夫婦以及老管家曹舉,屍骸已焚毀於當年鄉侯府的那一場大火。
而府上其餘二百口人,則由魯陽縣衙出人合葬於不遠處的一座大墓中——這恐怕也正是當地人認為此地鬨鬼的一大原因。
在魯陽鄉侯夫婦的墓地前,趙虞與靜女點上香,將帶來的果菜作為祭品供上。
旋即,靜女哭著稀裡嘩啦。
相比較靜女,趙虞顯地要冷靜地多,儘管感覺胸中憋悶,但總歸還能克製情緒。
『爹、娘,莫要覺得孩兒不孝,時隔兩年餘才回到魯陽拜祭,在這兩年裡,孩兒無一日忘卻當日家門之禍,在兩年的謀劃下,孩兒已收複了一群山賊作為勢力,邁出了報仇的第一步,他日,孩兒必將攜仇家之首級,告慰你們在天之靈。』
看著墓碑,趙虞心中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