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琴聲徜徉在四周,並沒有再見到蔡琰,心裡多少有些失望之感,不過這次過來見蔡邕,並非是為婚事而來。
“賢侄對此番諸侯起兵之事如何看?”蔡邕轉了轉手中的酒觴,看向陳默道。
“外人都說我謙虛,有才。”陳默抿了一口酒笑道:“能打仗,有謀略,知進退。”
蔡邕點點頭,看著陳默,他不覺得陳默是專程跑來自己這裡炫耀的。
“默此前也一直如此認為,可以改變大勢,我與那些人不同。”陳默放下酒觴笑道:“最近默回顧過往方才發現錯了,而且錯的很可笑,我改變不了任何事,隻是在每一次大事降臨時選擇了最正確的一方,或者說,我以為是對的一方,但當我試圖去改變他們的想法,說出我認為最正確的道路時,卻發現……”
“什麼都做不了?”蔡邕的笑容中也帶著幾分滄桑。
“嗯。”陳默眼中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初入洛陽,默的誌向是匡扶漢室,自認為如今大漢的弊病已然看的透徹,隻要手中有了一定的權利,便可以力挽狂瀾,扶大漢以傾危;宦官、士人以及大將軍之間的爭鬥,默看的很清楚,在大將軍和宦官交鋒時,我選擇了大將軍,後來先帝駕崩,我又選擇了交好本初公,再後來,董卓進京,我勸本初公立足未穩之際,驅除董卓,穩定朝局,當本初公決定離開時,我便投奔了董卓。”
“每一步都沒有錯。”蔡邕欣賞的看著陳默,一個無依無靠,沒有多少背景的少年,能夠在每一次大事降臨的情況下都選對,這很不容易。
“但也不過是順勢而為。”陳默歎息一聲,舉起酒觴怔怔出神道:“我想匡扶漢室,今日朝堂之上,天子加封我為光祿勳,統領洛陽禁軍,兼領河南尹,默今年不過十六,十六歲之齡,位比九卿,放眼古今,怕也少有人及,權勢不可謂不大,然似乎更加無能為力。
我欲匡扶漢室,但每一次當自覺站穩腳跟,想要扭轉局麵時,卻都失敗了,距離當初的想法,似乎越來越遠,伯喈公或許不知,默如今正一點點變成自己認為錯的人,不知道為何,不想,但能看到的路,似乎隻能這般走,公可否為我解惑?”
“老夫也不明白,不過老夫如今在守自己的底線,老夫與你不同,當老夫迷茫之時,會停下來,不作為,但依舊難改朝局。”蔡邕仰頭,將觴中之酒飲儘,澀聲笑道:“不止老夫,子乾也是這般。”
“然很多事情,終究要有人去做。”陳默晃動著酒觴笑道:“默不能停,不忘初心又能如何,默沒忘,卻又無能為力。”
蔡邕歎了口氣,搖頭道:“此番諸侯起兵勤王,你可曾想過誰會贏?”
“戰場上,諸侯贏不了,洛陽有堅城守護,諸侯心思各異,打不進來,而董卓也無力東進,但他們會拿到他們想要的。”陳默失神道。
至於諸侯想要什麼,陳默沒說,蔡邕也沒問。
“默也會拿到默想要的。”陳默突然笑了,年紀輕輕,但笑容中卻有著這個年紀所沒有的滄桑和無奈:“最終輸的,也隻有陛下了。”
漢室氣運,在經曆董卓廢立之後在不斷消散,地方有了正當理由拒絕接受朝廷詔令,各地開始擁兵自重,如現在這般,各地諸侯哪來的軍隊?按照漢製,這些郡守、刺史所擁有的軍隊已經遠遠超出了其能夠擁有的上限。
不過陳默也沒資格去指責人家,因為他本身擁有的兵力,同樣遠遠超出了自己的上限,就算諸侯成功擊敗董卓,那也不過是多了另一個董卓而已,或許名望大一些,能暫時穩住局勢而已,天子成了真正的傀儡。
就如陳默先前所言那般,匡扶漢室似乎真的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就算陳默自己,要讓他現在立刻放下手中多餘的兵權,陳默也是抗拒的。
蔡邕看了陳默一眼道:“你與琰兒的婚事……”
“待此戰之後,默將家母接來。”陳默笑道。
“你似乎並不擔心關東諸侯攔截?”蔡邕挑眉道。
“他們不會的。”陳默笑道:“默自有方法讓他們恭恭敬敬的將母親送來洛陽。”
“萬事小心,老夫能助你的不多,老夫有位記名弟子,頗有才乾,可薦於你,隻是能否令其助你,老夫也不敢肯定。”蔡邕笑道。
“伯喈公弟子,自然是大才。”陳默聞言笑道:“卻不知是哪家子弟?”
“非是望族,其祖上也有人出仕,不過家道中落,如今算是寒門,不過結交廣泛,你若能得此人,必能助你成就一番大業!”蔡邕歎息道:“隻是不知你二人相遇,於這天下而言,是福是禍。”
陳默挑了挑眉道:“敢問是何人?天下名士,默都有些了解。”
“不算名士。”蔡邕搖了搖頭道:“此人姓郭,名嘉,表字奉孝,潁川陽翟人士。”
陳默搖了搖頭,沒聽過,不過能得蔡邕如此推崇,這人他倒是要見上一見。
“你未聽過也不奇怪,此人隻結交有才之士,不與他人交往,是以所知者不多。”蔡邕笑道:“此人生性有些放蕩不羈,你……”
“伯喈公放心,能者總是有些怪癖的。”陳默笑道,恃才傲物嗎。
“那你為何沒有?”蔡邕好笑道。
“默自幼嘗儘世間險惡,常年寄人籬下,沒這資格。”陳默歎道:“默於未來,也頗多迷茫,自難自信起來。”
“癡兒,你隻是背負了許多常人所不曾背負的東西。”蔡邕歎了口氣道。
“時間不早,叨擾多時,默先告辭了。”陳默起身道。
蔡邕點點頭,著人送陳默出府,看著陳默有些搖晃的背影,蔡邕歎了口氣,許子將那句話還真沒說錯,若這是清平治世,陳默這樣的人,定能為社稷棟梁,但眼下這天下,哪有半分清平可言?
亂世之英雄?
看著陳默遠去的背影,蔡邕搖了搖頭,此子性格謹慎,雖有公心,卻亦有私心,識時務,知進退,不是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若真是亂世,多半是個梟雄,但這能怪他?
陳默懷著複雜的心思,走在洛陽的街道上,迎麵吹來的晚風讓他頭腦清醒了一些,自己剛才是否說的太多了?
回頭看了一眼蔡府的方向,陳默隻覺脊背有些發冷,喝酒誤事,以後定不能再多飲了。
……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再上朝時,有人送來前方戰報,袁紹已經抵達酸棗,並在酸棗紮下大營,邀請各方諸侯於酸棗會盟。
一時間,滿朝皆驚,陳默也表現出一臉驚愕和不敢相信的樣子,雖然他早就知道這事,但這朝中,有幾個是不知道的?
劉協目光看向董卓道:“太師,眼下該當如何?”
“陛下放心!”董卓對著劉協一禮道:“洛陽有雄關守禦,又有雄兵十萬,何懼關東鼠輩?”
“太師此言何等可笑?”殿中一人聞言冷笑道:“袁紹、袁術四世三公,公孫瓚戍守幽州,烏丸人聞其名而退,這等英雄,也叫鼠輩?”
陳默聞言,詫異的看了一眼袁隗和袁基的位置,把這種事拿來說,這是嫌這兩位死的不夠快?亦或是說,有人想要他們死?
董卓聞言,卻不堪那人,而是扭頭看向袁隗道:“太傅,老夫可是有做錯之處?旁人起兵反叛也就罷了,為何袁家四世三公,也要做此叛逆之舉?”
袁隗隻是雙目微闔,仿佛沒聽到一般,一旁的袁基卻是出列,躬身道:“太師,袁紹、袁術雖是袁家子弟,但他們此舉,我等並不知曉。”
“袁紹、袁術二賊,乃此番叛亂之主,若無袁家支持,如何有今日之勢,爾等是當老夫無知?”董卓說到最後,聲音已然變得森然無比。
命數已儘!
陳默看了看兩人,歎了口氣,兩人的命數在這一刻正在瘋狂削減,氣運也在極快的消失。
“太師!”袁基急了,連忙想要辯解,卻被袁隗阻攔住,微笑著看向董卓道:“看來太師今日是定要殺我等?”
“太傅見諒。”董卓歎息一聲道:“老夫不想老夫出兵之時,洛陽卻被人從後占據,斷了老夫歸路。”
“所言不差!”袁隗歎息一聲道。
“太師!”陳默想了想,出列道:“次陽公乃天下名士,如今敵情不明,臣以為不可枉斬,他日那袁氏兄弟當真攻來之時,也可以之要挾,令賊人有所忌憚。”
袁隗聞言,有些詫異的看了陳默一眼,微微頷首,以示謝意。
一旁的王允見狀,也出列道:“光祿勳所言不錯,太師,擅殺名士,恐失人望。”
朝中一眾臣公也紛紛出列,想要保住袁隗、袁基。
董卓聞言點了點頭道:“那便先將袁隗、袁基以及一眾袁家族人下獄,若那袁紹、袁術當真不識進退,再行問責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