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驅散了晨曦,緊閉的城門被人緩緩退開,陳舊的城門不斷發出軸承轉動的咯吱聲,預示著新一天的正式開始,已有等在城外的百姓開始進城,守城的士族開始收入城的錢。
視野的儘頭,一行車隊緩緩駛來,規模不大,卻也有數十人,離的近了,能夠看到那些護衛身上自有一股殺伐之氣,與尋常的縣衛或是大族護衛似有不同,隔著老遠,便感覺到一股蕭殺之氣。
城門口的縣衛連忙打起了精神,一般這種陣仗,通常都是某個大人物。
領頭的帶著兩人上前交涉,問清對方來曆也好上報。
“煩勞通傳,刺史府主簿,盧鄉高望拜見。”車廂中,一名年過四旬,樣貌儒雅的老者出來,對著縣衛道。
一群縣衛聞言連忙打起精神,在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後,一麵派人通知臧洪,一麵將車隊迎入城中。
“來的這般快?”衙署中,正在幫臧洪處理文案的陳默有些驚訝道,這才幾天?
“對於我等士人來說,名望有時候比官爵都要重要。”臧洪笑著起身道:“若是不來,反而會落人口舌,此事與高家有關,主動前來澄清是最好的選擇,否則若避而不見,反讓人覺得心虛。”
陳默聞言點點頭,也確實是這般道理,當下跟著臧洪一起出了衙署,前去迎接人。
高望是個標準的儒家士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儒雅,祥和,反正很難生出惡感那種。
“元進先生勿怪,此事關乎一莊上千條人命的滅莊慘案,實屬重大,是以才……”臧洪見到高望,當先抱拳告罪道。
“子源不必說了,事情老夫已然儘知,此番正是帶著那畜牲前來自守,子源秉公法辦便是,無需在意老夫顏麵!”高望麵色有些痛苦的道。
“先生是說……”臧洪和陳默驚訝的看向高望。
高望痛苦的閉上眼睛,隨即喝道:“將那孽畜給我帶上來!”
“喏!”兩名護衛押著一名樣貌俊美的青年來到臧洪麵前。
“先入衙署吧!”臧洪歎了口氣,想過很多可能,但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高望點點頭,邁步前行,那周元似乎想要攙扶,卻被兩名護衛按的死死的。
一行人入了大堂,臧洪正了正衣冠,隨後看向跪於堂下的青年道:“周元,梁莊滅莊一事,可是你所為?”
“是我所為。”周元抬頭,雙目直視臧洪。
“為何?”臧洪看著周元皺眉道:“我聽聞你便是出自梁莊,分屬同鄉,為何對同鄉下如此殺手,你於心何忍?”
“何忍?”周元搖頭嗤笑,有些不屑:“縣令願聽我說?”
“你且說來。”臧洪點點頭,一來好奇,二來說得越多,也越容易出錯,他想看看周元是否是在為人頂罪。
“家父曾在邊關效力,在我幼年時,便已戰死邊疆,我與母親自幼相依為命,家父留下良田十畝,薄田百畝,至少衣食無憂,與莊中鄰裡,相處的也不錯。”
臧洪點點頭,沒有插話,隻是讓他繼續說。
“不過我等孤兒寡母,卻擁有如此多的田產,自然容易招人算計,梁歡看上了我家的十畝良田,若他出錢買,便是少一些,我們孤兒寡母也隻能認了,但可惜,梁歡欺我母子勢單力薄,便讓人在莊中散布謠言,說我娘與莊裡閒漢私通。
那閒漢是有婦之夫,事情傳到對方耳中,再然後然後,那閒漢的婆娘便來鬨,打我娘,打我,自那以後,一切便都變了。”
深吸了一口氣,周元顯然不願意回憶這段往事,臉色也變得冰冷而猙獰:“街坊鄰居對著我娘指指點點,那閒漢夫婦隔幾日便跑來鬨,打我娘,那閒漢竟然還想趁機將我娘納為妾……哈哈,一個閒漢,白身都不如,我周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算為朝廷立過功勳,三代戍衛邊疆,他配麼?”
“再後來,事情就更可笑了,東家丟了雞是我娘偷的,因為她不檢點,西家錢丟了,也是我娘偷的,老天不下雨,是因為我娘惹了天怒,甚至牲口不好了,也是我們母子的過錯,好像我們活著便天理難容一般。”
“一開始隻是閒言碎語或是栽贓嫁禍,後來就不隻是那閒漢動手了,我娘出門都有人拿東西丟他,然後那梁歡來了,隻要我娘願意讓出那十畝良田,可以為我家擺平此事……”周元突然笑了,笑的很瘋狂:“我娘信了!地也給了!”
衙署中的氣氛突然變的壓抑起來,陳默不知為何,總覺的堵得慌。
“縣令可知後來如何了?”周元笑的眼淚橫流。
臧洪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元笑道:“第二天,那梁歡便告訴眾人,我娘意圖用十畝良田行賄!那一天,我都記不得誰來過,反正很多人衝進來,不問緣由便打,我娘被活活打死,到死把我死死的護在身下,家裡的東西能搶的被搶光了,不能搶的,也被砸光了,唯獨我,或許看我年幼,他們放了我一命,我當時不過八歲,能如何?隻能每日裝瘋,跟狗搶食,才有幸活到今日!我就想問問諸位,這仇,我該不該報?”
“你殺梁歡便是,為何要屠儘整座梁莊,甚至連前來的賓客都不放過?”縣丞皺眉問道。
“沒人是傻子,我娘何等人,那些鄉親當真不知?便是要私通,也不該是那狗看了都跑的閒漢,但卻無人說一句公道話,反倒是最後一並衝進來搶砸,可笑的是在得知我成了嶽丈女婿之後,這些人竟然還招我回鄉?哈哈,誰人無罪?我想不出,至於那些賓客……”周元歎了口氣:“確實有愧。”
“那你為何事後不自首?”陳默忍不住出言問道。
周元好奇的看了陳默一眼,搖頭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呼?我心有掛念,加上如今世道,黃巾亂賊屠莊之事時有發生,若能蒙混過去,自然是最好的,我有妻兒,不想他們如我幼年時一般,隻可惜……”
若非是臧洪的話,恐怕尋常縣令在知道此事跟高望有關之後,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可惜,這世上的事沒有若非。
“但隻因你一己之私,竟殘殺上千人,你於心何忍?”縣丞皺眉斥道。
“汝非我,安知我之恨?”周元昂首道:“若說愧疚……”
轉身,周元跪倒在閉目不言的高望身前,躬拜道:“辜負了嶽父這些年教導之恩,元去後,望嶽父珍重!”
“你這……”
“夠了!”縣丞還想再說,臧洪已經開口道:“其情可憫,其罪難恕,既然你已認罪,本官也不再對你用刑,罪狀簽押之後,將周元押送至郡府,通報朝廷,由朝廷發落,其他事情,不必再言,退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