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醒醒,那大公子喚你去呢!”
高進是被王鬥叫醒的,昨晚他牽馬載著那位大公子進了衛衙後,便沒有摻和接下來的事情,反倒是回了外城的衛府休憩。
起來後,高進匆忙洗漱番後,便和王鬥出了衛府,然後發現大街上雖有駱駝城的兵馬巡視,可是街麵上依然熱鬨,坊市照開,沿街的店鋪開了大半。
馬背上,高進詢問起來,“阿鬥,昨晚動靜鬨得可大?”
“哪有什麼動靜!”
王鬥搖起了頭,他昨晚倒是好興致,沒跟著二哥回衛府休息,反倒是在內城瞧熱鬨,本以為那些被逼到絕境的同知僉事千戶什麼的總會反抗一二,沒成想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幾乎就是營兵上門,這些家夥就舉家投降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高進倒是一點都不奇怪,神木衛裡下麵的那些基層軍官裡或許還有些能戰敢戰的,可是上麵那些千戶、同知、僉事什麼的,太平富貴享受慣了的,哪還有什麼膽魄。
估摸著這些家夥都是存了向那位大公子搖尾乞憐,互相攻訐的心思,反正隻要自己能活,誣陷同僚又算什麼。
閒聊間,兩人到了衛衙,把守大門的正是那王把總,他雙眼通紅,顯然是一夜未睡,不過臉上絲毫不見倦容,看到高進後,這位也是百戶出身的把總連忙上前相迎,那神情倒像是奉迎上官似的,“高百戶!”
將馬匹轉交給身後的士兵,那王把總親自在前引路,說起來高進如今赫然是杜弘域這位大公子跟前的紅人,王把總自然是要巴結緊了,誰都知道這回衛裡自把總百戶以上怕是大半都要遭殃,這個時候誰不想表忠心,好趁這機會更進一步。
高進聽著王把總那過於明顯的馬屁,最後還是道,“王把總,你若能把底下兵卒操練好,自然不用擔心晉升之事。”
“多謝高爺指點,下官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把總連忙點頭,像他這樣的基層軍官還有向上爬的野心,可最怕的就是付出沒有回報,高進這句話等於是給他指明了方向,自然叫他感激。
這時候高進已到了那衛衙大堂,他抬頭看去,隻見那位大公子坐在那裡,臉上有些倦容。
“小高來了,來,坐。”
看到高進,杜弘域精神一震,他忽然發現這個小高不但能打,辦事靠譜,說話也好聽,自己手下那群心腹沒個能相比的,若不是古北寨那裡實在緊要,不然他還真想把這小高留在身邊。
“拜見大公子。”
高進倒沒有什麼持寵生嬌的心思,反倒是杜弘域越信重,他就越小心。
“小高,你這就是生分了。”
看到高進依然一絲不苟的行禮,杜弘域故作不快道。
“大公子,禮不可廢,高進不能壞了規矩。”
“隨你了,對,可曾吃過朝食?”
“下官貪睡,倒是不曾吃過。”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叫後廚整治些吃的送上來。”
杜弘域朝身邊的親兵輕喝道,這些手下太沒眼力勁了,還得自己吩咐下去。這時候在堂外的幾個軍將瞧了當真是羨慕得雙眼都要滴血了。
“小高,我這裡有樁事,正要問你下,你說該怎麼好?”
神木衛這裡一筆爛攤子,杜弘域想想就頭大,不過想到若是將這神木衛收為己用,日後這複套之事上,自己卻能多個有用的軍事重鎮,那些麻煩倒也不算什麼了。
高進知道收複河套是杜弘域的軟肋,是故他雖然不甚看好這複套之事,但始終都是投其所好發表些看法,卻沒成想杜弘域還真聽了進去。
“大公子請講。”
“那衛驤昨晚倒是沒怎麼反抗,隻是我沒想到他居然和秦王府有些關係。”
這時候大堂裡再無旁人,杜弘域卻是皺著眉朝高進說道,陝西這邊秦王數代封藩,便是他也不願輕易得罪,那衛驤便是仗著自己妹子是秦王養在外麵的側室,方才有恃無恐地故作什麼都不知道。
“大公子,事情都到了這份上,和衛驤是誰的人都沒關係,您就算放過他,他能念您的好,秦王那邊就會領您的情。”
高進知道秦王府在陝西這邊向來飛揚跋扈,這侵吞田產最是凶惡,吃相比那些軍將都要難看,可人家是老朱家的藩王,隻要不是謀逆造反,做什麼都沒甚關係。
杜弘域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這小高的話雖然直白,可是道理卻不差,事情做都做了,難道還能指望對方當沒發生過麼!
“大公子,下官以為,這事情就讓錦衣衛去頭疼好了。”
衛驤和秦王府有關係,或許對錦衣衛更是個好消息,這謀逆案要往大了造,還有什麼比藩王勾結衛所和白蓮教匪圖謀造反更合理的,反正老朱家的藩王向來有造反的傳統,再說以當今那位皇爺貪財的性子,若是能名正言順地乾掉秦王收其財富,哪會顧及什麼宗室親情。
聽著高進的話,杜弘域自然也想開了去,不過他心裡另外有了主意,這陝西的錦衣衛千戶所未必有那麼大的膽子,他還是得加把火。
這時候,那後廚自送了吃食過來,卻是糯米做的湯圓,杜弘域見了後道,“小高,這湯圓不錯,你且嘗嘗。”
“多謝大公子。”
兩人吃過湯圓,杜弘域見高進沒什麼不習慣的,也略微有些吃驚,要知道陝北這邊可不習慣這南方的糯食。
“大公子,小的祖上是海寧衛出身,這湯圓小時候也是吃過幾回的。”
“原來如此。”
杜弘域笑了起來,對高進又多了幾分親近,杜家是昆山衛出身,和海寧衛離著不遠,杜家如今祖宅仍舊還在昆山那邊,兩人都能算得上鄉黨了。
“那劉知遠倒也算是有些本事,那做的假賬幾可亂真。”
杜弘域說起了正事,摩天嶺上三千流民,高進要擇其青壯成軍,糧食且不說,這軍械才是花錢的大頭,他總不能叫高進再掏這錢。
高進沒想到這位大公子如此上路,居然是打算直接從神木衛的府庫裡給他擠出近兩千人的軍械。神木衛是整個神木東路的軍事中樞,那府庫規模自然不小,高進上回來時便見識過,隻是那次劉知遠可是坑了他一把。
隨著杜弘域的講述,高進才知道這神木衛裡,這十年裡雖然少有韃子寇邊,但是因為跟著總兵府數次出征蒙古河套,紙麵上那軍械甲胄折損不小,但實際上做得全是假賬。
神木衛按著規製,若是韃子大規模寇邊,其府庫的武備是要足以武裝治下萬餘兵馬的,當然這是放在十多年前,眼下的話劉知遠管著的府庫裡,隻有三千人的足額武備,其餘全是拿來充數的破爛貨。
“彼輩每次出征,便說甲胄軍械損壞,但是這撥下的錢款全私下分肥,隻拿那三千套甲胄軍械應付禦史巡查。”
杜弘域冷笑起來,他父親就任總兵前,也是屢次出征河套蒙古諸部的,底下衛所不能打,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些混賬玩意貪墨朝廷撥下的軍餉當真是玩出了花,就好比這神木衛府庫裡壓箱底的三千人的足額武備,居然是萬曆二十九年監造,一直應付到了現在,也難怪衛所兵不堪一戰,穿著那些破爛貨上陣,豈能是韃子對手。
高進早已是見怪不怪了,更何況在他看來,就是把那些精良的軍械分發給官軍,也不過是給韃子送裝備罷了,要知道那甲胄連盔帶甲幾十斤重,官兵上陣的時候連頭盔都不願戴,更遑論披甲了,到時候隻怕嫌重逃得不夠快便先脫了再跑。
不過無論如何,眼下這些十多年前監造的軍械甲胄,倒是大半都歸了自己,高進無論如何都是要感激杜弘域的,畢竟這麼多的甲胄軍械,可不是有錢就能弄到的。
“大公子,這些軍械甲胄若是送去古北寨,可否會有麻煩。”
高進遲疑了下,還是開口問道,要知道這兩千多人的齊全武備,可不是小打小鬨,要知道他現在麾下可稱精兵的不過三百餘人,就是把剩下的那些青壯都算上,也就八百人不到。
“能有什麼麻煩,遼東李家尚且養了幾萬家丁,我這裡養個幾千家丁為朝廷分憂,難道便不成麼?”
杜弘域笑了起來,如今遼東那邊,李家養的那條好狗,居然還敢稱帝建製,以後必定是多事之秋,說不得到時候朝廷便要調動九邊精銳去剿滅這些女真蠻子,他這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
見杜弘域這般說法,高進也放下心來,隻要杜家不倒,便能為他遮風擋雨,這兩千人的足額武備,隻待他能全部消化掉,手下便有三千家丁,橫行陝西說不上,但是到時也不需再懼怕誰了。
“小高,這批軍械甲胄,我自會派人送去河口堡,隻是摩天嶺上那些流民,你需得好生處置,務必不要落人話柄。”
“公子放心,下官省得,等會兒下官便趕回摩天嶺,將此事了結。”
高進點頭應道,他連夜趕來見杜弘域,除了稟報請示,勿使這位大公子生疑,便也是想趁機從神木衛這裡弄些好處,如今杜弘域如此大方,這拿到的好處遠超他的想象,自然也該回去辦正事。
“也好,正事要緊,小高,我是把你當知己好友看的,這河套能否收複,便在你我身上。”
杜弘域起身相送時,一番話說得倒也情真意切,實在是放眼這延綏鎮裡,他這些年所見人物,能踏踏實實練兵為他羽翼的,助他成就複套功業的,還真就隻高進一人。
“大公子知遇之恩,高進銘記五內,他日大公子用兵河套,高進必為先鋒,死而後已。”
高進亦是沉聲回應道,隻是他終究不如沙得刁劉知遠之輩臉皮厚,否則此時若是能再虎目發紅,眼眶含淚便演得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