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股黴味的囚室內,徐通呆愣愣地仰望著隻有半尺見方的小窗,他已經被關了幾天了,可他就好像被遺忘一樣,除了看守會給他送定時送來三餐,便再無人問津於他。
看向邊上散發著餿掉的惡臭味的溺桶,徐通想不通自己為什麼還沒有瘋掉,依然會吃下守衛送來的豬食,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居然活了下來。
牢房外,忽地響起了甲胄碰撞的聲音,被關押了數日,神智都有些混沌的徐通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那高進小賊是終於想起他了嗎?
幾乎是幾步間,徐通到了牢門處,他透著木欄從外張望,然後看到了隊甲士正自朝牢房走來,那領頭的大眼賊是高進小賊身邊的親隨,好似叫什麼楊大眼。
“老狗,幾日不見,沒想到你這廝倒還養得白胖了。”
楊大眼看著牢房裡斷臂的徐通,冷聲說道,隨說守衛給這老狗喂得都是豬食,但是量大管飽,這老狗居然也吃得精光,除了那滿頭白發,精神萎頓,那氣色倒是不差。
“他娘的,怎麼這麼臭!”
打開牢門,楊大眼剛靠近,便忍不住罵起來,本來他還想給這老狗來頓老拳,眼下什麼心思都沒了,“把他帶去,先去衝洗下。”
“高進呢?”
被拖出牢房,徐通叫了起來,隻是他剛開口,一股惡風便撲麵而至,楊大眼手裡的刀鞘猛地停在他麵門處,“老狗,再瞎叫喚,仔細你的皮!”
看著隻剩下幾顆牙的徐通,楊大眼凶惡猙獰地罵道,錦衣衛要提審這老狗,大家都清楚這老狗怕是又能多苟活短日子,實在是叫人心裡不快,雖然二哥吩咐過,不準動這老狗,可這老狗自己找死的話,也怪不得他。
徐通最後閉了嘴,他怕死,但更怕被折磨,他現在隻求高進能給他個痛快。
下馬塢百戶府的後院裡,徐通像是牲口那般被洗刷了遍,最後才換上了身乾淨衣服,這樣的待遇一度讓他以為自己或許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可他並不知道暗處始終有雙眼睛盯著他,將他臉上神情的細微變化都看在眼中。
很快,徐通被帶到了正廳大堂,然後他看到了高進那小賊並那身邊的中年漢子,那細眼的中年漢子笑眯眯地看著倒是和氣,隻是不知道是什麼來路。
“徐千戶,某家陸文昭,忝為錦衣衛陝西千戶所百戶。”
徐通的麵色瞬間變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跪在地上,然後他咬了咬牙,卻是忽地當堂喊叫起來,“陸百戶,我冤枉啊……”
“跪得倒挺利索!”
陸文昭朝邊上的高進笑道,而這一幕也叫徐通心裡拔涼拔涼的,可他仍舊不願放棄這最後的希望,仍舊在那裡喊冤,聲淚俱下地控訴高進是如何飛揚跋扈,又勾結白蓮教匪,栽贓嫁禍給他這個上官。
高進看著嘴裡漏風,哪怕口齒不清,也要拚命自辯,試圖把他拖下水的徐通,不禁搖頭暗歎,這徐通當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膽小人,都到這份上了,不能體麵些嗎,這樣倒還能叫人高看他一眼。
陸文昭倒是好耐性,聽著徐通將那一大通話全部說完,才笑著問道,“徐千戶,說完了沒有?”
“說,說完了!”
徐通有些呆愣地看著那仍舊是笑眯眯的錦衣衛百戶,不知道這位陸百戶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便是高進那小賊看著他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好像他就是個跳梁小醜似的。
“徐千戶,咱們錦衣衛一共三十六套大刑,據說自當年創立以來,就沒人能熬過第一套。”
陸文昭蹲在了徐通麵前,摸了把他的白發道,“徐千戶,你一把年紀的,何必再遭那罪,你說是吧?”
明明是和和氣氣的說話,甚至麵前這位陸百戶已然眯著雙細眼,笑嘻嘻的,可徐通就好似被三九寒天的冰雪從頭到尾澆了個透。
“陸百戶,高進勾結白蓮教匪,必是受總兵府指使的……”
徐通還是不肯認命,他歇斯底裡地大喊起來,他知道錦衣衛但凡辦這等謀逆大案,最喜歡攀咬誣陷,那涉及的官員品級越高,錦衣衛的功勞才越大。
“徐千戶,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陸文昭站起身,看著在那裡癲狂的徐通,臉上的和氣已然消失不見,聲音更是變得森冷無比,“你縱兵屠村,嫁禍高百戶,做了這樣的事情,還想著活命?”
“你若乖乖聽話,少不得給你個痛快,便是你徐家,也能給你留點香火,今後逢年過節的,總還有人給你燒些香燭紙錢,省得到了下麵還得做個孤魂野鬼。”
聽到陸文昭的話,徐通徹底沒了聲息,他內心何嘗不清楚自己沒有活路,可是不到最後絕望時,他心裡總是還存著幾分僥幸。
“陸百戶,真能給我徐家留點骨血繼承香火?”
徐通安靜下來,他盯著麵前的陸文昭,心裡麵已經有了些決斷。
“我若給你承諾,徐千戶你信不信?”陸文昭冷笑起來,“眼下你隻能信我,錦衣衛的手段,想必你清楚得很,不要覺得自己在外麵養了側室,我錦衣衛就查不到。”
陸文昭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徐通頹然道,“陸百戶,你要我做什麼?”
“放心,也不是什麼難事,到時候指認幾人就是,你一個千戶,沒事好端端地圖謀造反做什麼,你說是吧?”
陸文昭再次笑起來,接著拍了拍徐通的肩膀,然後喚了自己的手下進來,把徐通給帶走了。
“陸兄,你怎麼知道這老狗在外麵尚有側室?”
陸文昭威脅徐通的手段不算高明,但是卻很管用,可最關鍵的是陸文昭不過去了神木堡兩天都不到,居然就能查出這等隱情,實在是叫高進有些吃驚。
“我說到給徐家留點香火時,這老狗的表情甚是微妙,我便知道這老狗在外麵多半是有藏起來的側室和妾生子……”
高進倒是沒想到,陸文昭僅僅是憑著徐通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也讓他更加暗中戒備起來,對著這位陸百戶時,還是冷著臉比較好。
“高老弟,我聽說那神木衛裡,僉事劉知遠和你有仇怨,要不要我幫你……”
陸文昭在神木堡的時候,可是從劉循這個副千戶口中知道不少有用的消息,他自然也不介意賣高進個人情,把那位劉僉事給順手辦了。
“陸兄心意,高某心領,不過陸兄按規矩辦事就是!”
高進答道,錦衣衛的人情,他可不想欠,大家交個朋友無所謂,但是更近一步還是算了。
“好,那就按規矩辦事。”
陸文昭自笑了起來,隻是心裡難免有些失望,高進看著年輕,可行事老成,這神木衛上下必定是要洗遍的,不然他錦衣衛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不過高兄,你河口堡兵員超額,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見不能趁機賣個人情給高進,陸文昭話鋒一轉,他本想看看高進是不是會臉色大變,不過讓他失望的是,高進神情始終如一,看著仍是那種冷冰冰的平靜。
“陸兄說笑了,我河口堡兵員何時超額,我麾下多出來的人馬乃是魏家商隊的護衛,被我征來幫忙平叛的。”
高進神色如常地回答道,“至於我河口堡的虎蹲炮,乃是大公子調撥於我,皆是有據可查。”
自從陸文昭他們不聲不響地到了後,對於自己手下那遠遠超過河口堡官軍定額的兵馬,高進早就想好了借口,如今陸文昭終於問出口,他也算是鬆了口氣,正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著,陸文昭既然問了,那隻要他回答了,除非陸文昭要找他麻煩,不然這事情也就過去了。
“魏家商隊?高老弟,恕我孤陋寡聞,我在神木堡時,倒是不曾聽說過這魏家商隊的名號!”
陸文昭皺了皺眉,高進早有提防準備在他預料之內,隻是那魏家商隊的說辭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瞞陸兄,我高家本是河口堡內的口外商,不過自從我為百戶後,這商隊便由內人接手。”
聽到高進這回答,陸文昭不禁啞然失笑,這位高百戶還真是夠小心的,不過這等說法倒也說得過去,隻是多少讓他有些挫敗感。
如果非要捉把柄的話,陸文昭不是沒有招,隻是那樣的話,便是要和人翻臉了,他和高進無冤無仇的,何必呢?更何況這位高百戶得了那位杜大公子的看重,沒有真憑實據,哪裡動得了他。
“原來如此,不過高老弟,回神木堡的時候,還是不要太招搖了,咱們錦衣衛好說話,可朝廷的禦史卻不好說話。”
“多謝陸兄提醒。”
陸文昭話中似有所指,高進想了想便明白過來,自己手下那些所謂的“魏氏商隊”的護衛看上去太過驍勇健銳,這是授人以柄。
“說什麼話,你我朋友,何需客氣。”
陸文昭最後滿意地離開了,像高進這樣的聰明人,既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那便是欠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今後總歸是用得上的。
送走陸文昭,高進不由暗自送了口氣,和錦衣衛打交道真得是心累,這個陸文昭看著笑眯眯,實則城府極深,不過好在目前他都沒有什麼惡意,隻是今後自己做事情得更加小心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