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色昏暗,打扮成普通牧民的蘇德進了商隊營地,沒帶任何隨從。
“地方簡陋,蘇兄莫怪。”臨時用石塊和木頭搭起來的桌案上,擺著燒好的燉羊肉,配了醬料,隻是沒有酒水,高衝請蘇德坐下後,笑著說道。
高進守在帳外,附近還有其他叔伯,這一切都是做姿態給蘇德看,讓蘇德能感受到他們對這次密談的重視。
小半個時辰後,蘇德滿麵紅光地從帳篷內出來,他沒想到一直都猶豫不決的高衝這回倒是果斷,徑直表示可以幫他對付烏力罕,雖然有條件,可那不算事。
一路送蘇德出了商隊營地,高進才朝父親問道,“爹,談得如何?”
“這蘇德是個人物,咱們開的條件,他答應得很痛快。”高衝想到方才和蘇德的談話內容,表情有些異樣,但隨即道,“回去再說。”
回到帳篷時,高進看到魏連海還有另外幾位叔伯都已在內等候,父子兩人坐下後,高衝說起正事,蒙古人自成吉思汗後開始講究血統,這阿計部雖是個小部落,也同樣如此。
蘇德本是阿計部的正統繼承人,可他父親死時,年紀尚幼,烏力罕就以攝政的名義攫取大權,隨後安插心腹控製部中兵馬,後來幾年烏力罕糾結各部侵擾邊牆,占了大明不少便宜,這攝政之位也就成了自封的“汗王”,不過這兩年,阿計部被大明官軍壓著打,勢力大不如前,阿計部裡有不少人暗中倒向蘇德。
蘇德手上有實力,但見不得光,還缺少兵器甲胄,除了高家商隊,他找不到其他人合作。更何況高家商隊雖然隻有二十多騎武士,可個個都身手強悍,真要到了和烏力罕火並的時候,就是能決勝負的一股力量。
“這蘇德要咱們給他拚命,便隻許了那鹽洞的好處?”
對眾人來說,鹽洞的鹽礦雖好,可太過雞肋,先不說運輸麻煩,這私鹽想賺大錢,還是要回大明做買賣,可關牆裡那些大鹽梟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蘇德給了我五十兩銀子做訂金,購買兵器甲胄。”比起連訂金都不願給的烏力罕,蘇德要大方許多,這是高衝願意倒向蘇德的原因。
“兵甲倒是無妨,他買不了太多,給他湊齊不難,隻是要咱們……”
魏連海皺著眉頭道,兵甲是違禁品,但隻要數量不大,商隊還是有門路弄來,可是要他們上陣殺人,蘇德給的那點好處就不夠了。
“所以他說了,這鹽洞日後歸咱們處置,他也願意派人和咱們去關牆談買賣。”
高衝沉聲說道,阿計部遲早生亂,商隊總要選邊站對了,才能拿到最大的好處,可這樣的道理,不是人人都能明白,自己這群老兄弟,殺人在行,腦袋好使的不多。
“幾位叔伯都知道,這幾年咱們和韃子打仗歸打仗,可該做的買賣從沒停下過,說句難聽話,賣給蒙古人兵器甲胄最多的還不是駱駝城裡那幾家。”
看到父親示意,高進起身說道,自己這群叔伯都是粗人,給他們分析什麼商隊和阿計部之間的利害關係並沒有用,隻有講清楚和蘇德合作能拿到的好處利益,他們才會明白這其中道理。
見高進開口,魏連海幾人也都沒有反駁,駱駝城自從四年前開始出兵河套,不知道多少人靠著戰功升官發財,而私底下和蒙古人做生意最多的還是這些人。
高進最初從父親口中知道這些齷齪時很驚訝,不過隨即便被父親告知這養賊自重其實是邊鎮將門慣用的伎倆,隻是駱駝城裡那些將門能打,不會養出猛虎來。
所以在關牆裡,能搭上蒙古人的部落一同做生意,才是發財的路子。
“這鹽洞的礦鹽,我們拿回關牆是禍事,可是有蘇德加入的話,便不一樣了……”
真論起私鹽出貨的價格,在鹽場裡不過兩三文一斤,可加上打點官吏,中途轉運,再加上層層販賣,最終到老百姓手中時,鹽價便翻了幾十倍。神木堡離著東西兩端的產鹽地實在太遠,大鹽梟們拿到手的私鹽價格也比其他離著鹽場近的地方高不少。
高進要講明白的道理很簡單,高家商隊要是拿著鹽礦回去發賣,肯定會被那些大鹽梟吞得一乾二淨,可如果搭上蘇德的關係,他們便是蒙古人的代理商,就有資格和那些大鹽梟談生意。
“到時候咱們供貨給關牆內那些大鹽梟,一旦穩下來,這鹽洞就是一樁大富貴。”
聽完高進的話,魏連海幾人眉頭緊皺,道理他們聽懂了,給蒙古人當代理商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真如高進所說,能夠把鹽洞的鹽礦出給關牆裡那些大鹽梟,還真是一樁大富貴,可事情總有萬一。
“那蘇德要是事後反悔了呢?”
“阿計部如今勢弱,鹽洞的消息,他更害怕走漏出去,再說除了咱們,他還能選誰合作?”高進很自信,蘇德要上位,便要和烏力罕火並,到時候阿計部勢力會比現在更衰弱,合作這種事情,自然要雙方相當才穩妥。
魏連海他們沒有再反對,因為高進講的很有道理,蘇德日後當了阿計部的主子,同樣需要商隊幫他收購買賣各種物資,反倒是那處鹽洞若是走漏消息,阿計部立馬會被附近大部吞並,至於拋開他們找大商幫合作,那是與虎謀皮。
想清楚其中關節的幾人,看著高進的眼神都變了,紛紛道,“二郎想得周全!”
……
高衝再次帶著人去鹽洞挖鹽,而這一次高進沒有跟去,被留在營地看守。
熊熊燃燒的篝火前,高進拿著大約拇指粗細的柳條仔細地來回烘烤,木蘭在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同樣燒著柳條。
“這樣子便能做出你說的炭筆麼?”
“隻要小心彆燒過頭,就能燒出來。”
高進一邊回答著,一邊觀察著手上柳條的碳化程度,他過去在野外勘查的時候,有位學長喜歡用炭筆畫畫,他瞧著有趣就跟著學了。那時候,他們一連十幾天都在野外,自己找柳條或是其他樹枝做炭筆,也是打發時間的一種消遣方式。
很快,高進燒完手中那段柳條,一開始手還有些生,燒廢了好幾根,現在這根柳炭筆是他最滿意的。
“這東西真能用來畫畫?”
木蘭有些懷疑地看著高進手中那根烏漆嘛黑的柳炭條,她見過高進畫畫,都是用毛筆畫的,從沒見過高進拿著這種東西作畫。
“當然能。”
高進笑了起來,對於木蘭的疑惑,與其解釋,不如直接用手上炭筆畫一幅畫更有說服力。
“行,我去給你拿紙去,你畫一張我看看。”
好奇的木蘭站起身道,她很想知道高進能用那種燒火的柳條畫出什麼東西來,於是去義父魏連海那裡討要紙張。
高家商隊每次出塞,都會攜帶少量的紙張書籍販賣。蒙古人對於大明的貨物幾乎是來者不拒,當然紙張書籍隻有那些大部落的貴族才感興趣。
昏黃的火光下,魏連海看著木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紙張金貴,尤其是蒙古人那裡會購買紙張書籍的都是不差錢的主兒,所以商隊裡備下的紙張都是高檔貨,拿去給高進畫著玩兒,商隊還沒奢侈到這地步。
“阿大,就一張羊皮紙,就一張。”木蘭纏著魏連海,並沒有放棄的打算。
“行、行,拿去吧!”魏連海被木蘭磨得不行,還是取了張羊皮紙給木蘭,幾種紙張裡,羊皮紙不是最貴的,但因為結實耐用,卻是最好賣的,所以數量最多。
“阿大,你怎麼……”
“俺去看看不行嗎!”
看到魏連海跟在自己身後,木蘭眉頭一蹙,可又拿這位義父沒辦法,最後兩人一起去了高進那邊。
“魏叔。”
高進沒想到木蘭回來時,還帶上了魏連海,這時他腳邊已經放了好幾根燒好的柳炭筆。
“聽木蘭說,你打算用這東西來畫畫?”
魏連海一屁股坐在了高進身邊,直接拿起一支柳炭筆,不客氣地問道,在他看來高進這是不務正業,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練幾遍槍術刀法。
“是,魏叔。”
高進很坦然地承認了,他燒柳炭筆,自然不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真的當成正經事來做,不過眼下這位魏叔似乎誤會了什麼。
“來,畫一個我瞧瞧?”
魏連海瞪著木蘭,從她手裡拿過那張羊皮紙,塞給了高進道。
“魏叔,您稍等。”
高進沒急著證明自己,而是先找了塊木板作畫架,把羊皮紙放在上麵後,才朝魏連海和木蘭道,“魏叔,木蘭,麻煩你們挨一塊兒。”
“木蘭,你站在魏叔身後!”
“畫個畫還那麼多講究。”
看著嘀咕的魏連海,高進笑了起來,接著拿起柳炭筆,在火光下開始勾勒起魏連海和木蘭的身形輪廓,粗糙的炭筆在羊皮紙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墨痕,但是隨著高進的運筆,很快畫麵便變得清晰起來。
“好了沒有?”
“快了,魏叔,再等等,馬上就好。”
當高進終於畫完的時候,魏連海已經沒了耐性,他起身後幾步就到了高進身邊,打算看看高進到底能用那種炭筆畫出個什麼玩意來,可是當他看到羊皮紙上的畫麵時,整個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