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七裡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
李恪自長安啟程,曆時近二十日,終至西北重鎮涼州。
涼州城。
一個無數次出現在邊塞詩作中的名字,在如今的李恪看來,這裡比起詩中所雲之蒼茫遼闊分毫不差,但卻也沒有那般寂寥蕭瑟,白日裡的涼州反倒還有幾分熱鬨。
原本因隋末之亂,地方割據,各自為政,再加之西突厥作亂,高昌從逆,漢時的絲綢之路已經漸漸衰落,但隨著前些年侯君集開西域,定高昌,又把河西重新接連回了絲綢之路上。
侯君集確為逆賊,作亂被誅,但他的功績卻也被雕刻在了涼州日漸繁華的官道之上,這是任誰都磨滅不掉的,也是李恪這些日子以來的感觸之一。
“太子,這裡便是涼州嗎?”李恪側妃,吐蕃東君公主朗日林芝坐在馬車中,看著遠處高聳如山嶽的涼州城,看著官道上來回穿流的人群,對李恪驚訝地問道。
在長安人的眼中,涼州偏遠,亦不算富庶,朗日林芝也曾自旁人的口中聽到這些字眼,原本在朗日林芝看看涼州必是貧瘠疲敝的,但朗日林芝萬萬沒想到,涼州所謂的偏遠也不過是相對長安而言,並非真的貧瘠。隻這一眼看來,涼州之盛,已經蓋過了整個吐蕃,甚至尤勝都城邏些。
自打鬆讚乾布繼位後,吐蕃漸興,連戰連捷,吐蕃王廷之中,甚至常有不知大唐深淺的好戰之人揚言,要在三載內平定高原,五載內東滅大唐,如今看來實在是個笑話。
遙不可及的長安就不說了,光是吐穀渾和涼州城就可能是吐蕃永遠都邁不過去的天塹,更何況涼州城還隔著長安近千裡之遙,中間雄關數座。
朗日林芝的神情落入李恪的眼中,李恪笑道:“涼州建城已有千年,已是幾番沉浮。前些年我大唐已滅高昌,將大開西域,再過十年,涼州必定越發繁盛,到時你再來看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大唐開西域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而吐蕃雖然眼下力尚不及,但對於西域也早已虎視眈眈,否則也不會早早地便摻和高昌之事,挑唆高昌國與大唐為敵,也間接導致高昌亡國了。
兩國早晚相爭之事是朗日林芝在嫁來長安前就已經知道了,吐蕃讚普鬆讚乾布野心勃勃,正欲大有作為,唐皇李世民和太子李恪也俱是英主,兩國之間為了西域,為了吐穀渾必有一戰。
兩國之爭雖然不近,但也不會遠了,隻是到了那時,她身為吐蕃公主,又是太子側妃,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李恪待她很好,她在大唐過地也並不差,她不想眼下的生活就此破碎,但這一切又是無可回避的。
也許到了那時,她所能夠依靠就隻有眼前這個男人了吧,朗日林芝看著李恪,在心中想著。
——————————————————
李恪既看到了涼州城,自然相距也就不遠了,李恪一行人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就到了涼州城下,而此事涼州都督蘇定方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時。
蘇定方迎候李恪,倒是與其他的地方官員都不相同,其他的地方官員俱是一身官服,領著麾下屬官拜見,顯得很是鄭重,但蘇定方便不同了,蘇定方不是外人,是跟隨李恪多年的心腹,涼州城外,蘇定方隻一身家中的常服,甚至都不曾著甲便等著李恪了。
“末將蘇定方,拜見太子。”看著李恪率眾策馬上前,蘇定方也迎上前幾步,在李恪的馬前拜道。
李恪從來都有禮賢下士之名,更何況蘇定方還是他的心腹愛將,若是擱在以往,蘇定方見禮,李恪早早地便就將他扶起了,但這一次卻並非如此。
蘇定方拜在李恪馬前,李恪翻身下馬,並未彎腰扶起蘇定方,而是就這麼站在蘇定方的身前,看著蘇定方,不悅道:“蘇烈,本宮一直以為你行事穩重,但沒想到此次卻如此毛躁,也叫本宮在京中憂心,你真該就這麼拜著。”
蘇定方聞言,本能地以為李恪所言是宣威折衝府營嘯和獨孤名被刺死之事,於是當即對李恪跪地請罪道:“涼州軍府之亂,叫太子憂心了,是末將未能處置妥當,請太子責罰。”
蘇定方當麵領罪,也是心切,但李恪看著蘇定方的模樣,臉上的不悅卻沒有半點的緩解,而是繼續由著蘇定方跪拜於地,不曾扶起,接著道:“獨孤名如何作為,其背後之人如何作為非是你能掌控的,出了這等事錯也不在你,隻是聞你所言,你還是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蘇定方道:“末將愚鈍,還望太子明示。”
李恪道:“你明知趙軼有嘩變之意,身為三軍主帥,你又怎可親陷群敵之中,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宮如何心安。”
蘇定方聽著李恪的話,似乎明白了李恪的意思,蘇定方身為涼州都督,鎮守西北第一重鎮,肩負重任,他親赴險地自然是不妥的。
蘇定方解釋道:“此事太子大可放心,末將在入營前已經做好了交代,若是末將有個萬一,便當由彆駕程名振代為節製涼州邊軍,程名振隨末將征戰多年,還是靠得住的。”
蘇定方不這麼說還好,李恪的神情還算平淡,但蘇定方之言一出,李恪頓時動了怒意。
李恪怒道:“混賬,到了此時還在胡言亂語,你若有個萬一,還能尋了程名振,那本宮又去哪裡再找一個蘇定方來?”
李恪一向待人寬和,尤其對蘇定方更是優厚有加,蘇定方跟隨李恪十多年,李恪從不曾訓斥過蘇定方半句,這還是第一次。
蘇定方聽著李恪的話,先是一頓,但慢慢地鼻頭便有些紅了,李恪這哪裡是在訓斥他,分明就是滿滿的關心和偏愛,若非視為自家人,怎會說出這番話來。
蘇定方伏地道:“門下叫阿郎擔心了,請阿郎恕罪。”
蘇定方以門下自稱,喚李恪為阿郎,便是以李恪家奴自居,對於邊關大將而言,這個稱謂可比太子什麼的重太多了。
李恪聞言,這才俯身緩緩地扶起了蘇定方,待蘇定方起身後,拍著蘇定方的手背,對蘇定方道:“本宮寧丟整個河西,也不想折了你蘇定方的性命,日後斷不可再如此了。”
“諾。”蘇定方兩眼一酸,有些哽咽地應道。